尋花巷

月在中天，她約我明天傍晚去她家，然后告訴我一條街道的名字。

我問她門牌號，她說在一條巷子里。我又問這巷子的名稱，她神秘地說：“你聞到空氣里有什么氣味嗎？”我吸一吸鼻子說：“聞到了，是一種花香，挺特別，很淡，不過又很濃厚……”她綻開笑容說：“只要你在那條街上聞到這種味道，那就是我的巷子，巷子盡頭的一個小門就是我的家。”

第二天傍晚，我找到那條街開始尋那香味。我忽然有點緊張，好像把那香味忘了。我向一群孩子打聽，孩子們都笑了，他們說：“這街上有好多巷子，每條巷子都開滿了花，你說的是哪種花，是什么味兒？”

我更茫然了，似乎把那花連同她一起丟掉了，原來用鼻子記事這么不可靠。

我從街的這端走到那端，每條巷子都像花的甬道，一條紅、一條黃、一條紫或一條雪白。我在每條巷口都吸一鼻子。不同的花噴溢出不同的香味，把我的嗅覺完全搞亂了。

天暗下來，我疲憊不堪地坐在路邊道沿上，不甘心返回旅店。忽然……一種淡淡的熟悉的香味從背后飄來，輕輕將我攏住。我一回頭，一陣濃濃的芬芳撲在我臉上，這就是屬于我的花香呀！我眼前漸漸出現一條幽藍、深長的巷子，巷子兩邊白晃晃的滿是花，正是她的巷子！

奇怪，為什么剛才來回幾次都沒聞到這花香？難道它像夜來香那樣入夜才散發芳香？

我走進巷子，夜色如同水一般從我面頰和臂膀旁滑溜溜地流過。我整個身子融入這深巷，也就融入這濃得化不開的芬芳里。我記得她的話——巷子盡頭是她家，我一直往里走，感覺自己像一只蜜蜂，鉆進了一個巨大、柔美、香噴噴的花蕊里……漸漸地，我一點點看見巷子盡頭站著一個人，她著一條淺色長裙。她大概在這里默立了許久，卻相信我一定會來。

女人善于用想象創造現實。

（摘自《馮驥才散文》人民文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