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到那股尿騷味

提到巴黎的地鐵，第一個念頭并不是關于浪漫的法式小調或者吐著煙圈、姿態優雅的法國女人，而是一股濃烈的尿騷味。

乘坐Euroline（歐洲長途大巴）從荷蘭抵達巴黎的時候是凌晨三四點，這個時段的票價最便宜。巴士站與地鐵站相連，即使不認識路，只要順著隱隱約約的尿騷味走就可以找到地鐵進口處。為了躲避室外的嚴寒，這里是流浪者的最佳棲息地，一塊毯子當墊背，一件大衣蓋在身上，就成了一張張溫暖的“小床”。此時他們都已入眠，一排排大衣蓋住身軀，露出一顆顆表情安然、發絲凌亂的頭。

這里常年有人“居住”，因此各個角落就成了“公用廁所”。巴黎地鐵里的尿騷味揮之不去，但也并不只是這里才有，其余站也都相似。我常看見地鐵清潔工用水沖刷地面，他們應該最清楚這地下空間里發生的一切。

巴黎地鐵雖說有尿騷味，但經常可以看見年輕女人、中年男人和老人捧著一本書目不轉睛地讀著，有時候可能還是一本極厚的書。他們已讀到了最后幾頁，讓人對其巨大的閱讀量敬佩不已。

“抽煙和閱讀是不是巴黎人熱愛的兩件事情？”我問約翰。他是一個巴黎男人，高大而消瘦，有一張國際男模的臉和身材。每次見到他時，他總在抽煙或者拿著煙正準備抽，早晨一根是早餐，中午一根是飯后消化，下午一根是提神，晚上一根是睡前好夢，他總有自己的一套抽煙哲學。至于讀書，他也熱愛，總是在包里放一本。

他笑著說：“我的確喜歡，因為讀書還有一個功能，就是不需要和人面對面坐著的時候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往哪里看。”他點起煙，望著我揚了揚眉毛，問道：“你不覺得很尷尬嗎？如果讀書的話，那么大家都有一個地方放思想了。”

對于他的答案，我無言以對，而后突然笑了出來，意識到何必一定要給某種文化現象找一個高深的理由：巴黎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巴黎人熱愛閱讀的風氣令人贊許。其實地鐵本來就是一鍋麻辣燙，各類人都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走出地鐵口的時候，誰都能聞到那股尿騷味，生活就是那么實實在在，讀本書都要找那么多理由，累不累？在巴黎的各大書店結賬處，你還能看見各式各樣不透明的包書紙。

我對約翰說：“你們愛書還真的到了一定境界。”

他又哈哈大笑：“這不是愛不愛書的問題，而是我們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書。歷史也好，宗教也好，小說也好，甚至是色情雜志，讀什么書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小資派常常給巴黎戴上一層光環，這座城市被當成了圣地，不知道當他們揭開巴黎人的一張張書皮，看到不同類型的書籍時會不會頓生失望。

讀書不同于擇友，讀完一本書也就幾天時間，如果不喜歡或者不同意其中的觀點就可以扔到一旁，在下一本書里重組思緒；而對于朋友，怎么可能幾天工夫就能與之一起經歷滄桑，然后不喜歡就扔了？人與人之間始終帶著沉重的感情，倒是讀書顯得輕松、簡單，不需要任何承諾。

什么時候讀書，讀什么類型的書，未必硬是拔高到“人類進步階梯”的高度。巴黎地鐵的尿騷味散發著淡淡的哲學之香。

（摘自《我想和這個世界不一樣》中國華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