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鄧小平的情誼深厚
萬里在共產黨的隊伍里面并不屬于第一代領袖的陣營。較之毛澤東、周恩來和鄧小平這些人,他的年齡稍輕,革命的資歷也要淺些。嚴格地說,他和華國鋒是同一代人。
1940年代初期,萬里是共產黨運西地委書記和軍分區政委,那時候鄧小平是北方局代理書記,在行政級別上為萬里的上級。雖然這兩個人的官職還隔著很多層,但由于運西是邊區的中心區,所以萬里的魄力和能力也就引起了鄧小平的關注。到了1940年代后期,鄧小平為中共西南局第一書記,劉鄧大軍也勢如破竹地從中原馳騁西南,萬里赴重慶就任西南軍政委員會工業部長。他在這個城市里面和鄧小平同住在一個院落,兩家人朝夕相處,自此結下友誼,矢志不渝。
1952年,鄧小平奉調入京,擔任政務院的副總理。萬里隨著來到北京,成為城建部部長。到了1958年,北京大興土木,需要一個格外有力量的人來主事,萬里就在這個時候成為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和副市長。從此,他便主持建設北京十大建筑。這些全是京城里面最具象征意義的建筑,直到今天還能作為新北京建筑史上的經典,包括人民大會堂、歷史博物館、軍事博物館、北京火車站、農業博物館,等等。一年以后,大功告成。當萬里陪同毛澤東視察剛剛建成的人民大會堂時,毛澤東說:“萬里,真是日行萬里呀。”他的名字從此也就為整個中南海知曉。
應當說,萬里一生由最底層崛起,直到成為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之一,乃是靠了他本人的能力、氣質、實干精神以及確鑿的政績。
萬里只要獲得機會去做一件事情,總會干得轟轟烈烈。這在1950年代后期他主持北京建筑工程的時候已經有了一次證明。在1970年代中期,萬里隨著鄧小平整頓全國經濟的時候,就表現得更加淋漓盡致。
1975年1月18日,萬里擔任鐵道部部長。那時候中國的鐵路上只知道開展政治運動,至于運輸就更是一塌糊涂。貨物堆在車站上面,列車則空空蕩蕩地等在那里,就是無人裝車。人們不是大批判就是“天天讀”。萬里來了以后,情況立刻顛倒過來。4月,他跑到南昌,把造反派大罵一通,然后將他們統統調離。5月,到長沙,撤了3個造反派。6月,先到昆明,撤銷了那里一個黨委書記的職務,因為那人是一個造反派頭頭。接著又跑到鄭州,免去鄭州鐵路局黨委書記的一切職務,因為他也是一個造反派。他就這樣從北到南,從東到西,他走到哪里,哪里的造反派就惶惶不安。他不許造反派頭頭入黨,不許造反派當官,還命令這些人立即給那些“特務”和“走資派”平反。他給自己的這些行動總結了一個經驗,叫做“一批二撤三調離”。到了7月份,鐵路貨運量創造了歷史最高紀錄。第二季度運輸量比第一季度增長61%。萬里也就實現了他所說的“暢通無阻,安全正點”。
由于和鄧小平關系密切,萬里在1960至1970年代的那段歲月,隨著鄧小平的命運“兩落兩起”。到了1980年代,他成為對國家的命運產生重大影響的人。這種個人之間的友誼能夠對整個國家的命運發生重大影響,這在我們國家的歷史上恐怕是極為罕見的一例。
下鄉所見所聞令人心酸
1977年6月22日,萬里被任命為安徽省委第一書記。這年冬天,萬里在皖南鄉下不停地奔波。他穿著一件棉襖,坐著一輛吉普車,從蕪湖到徽州,又從徽州到池州,隨行的官員們跟著他風塵仆仆跑了3000公里,十幾個縣市,全都疲憊不堪,都想回家去了,萬里卻讓車子掉轉頭,經過一大片災區到了淮北。
萬里在鄉下的泥土路上偶遇一個青年,里面光著身子,外面著一棉襖,腰間扎一草繩,從破爛的地方綻出棉花。
萬里問道:“你有什么要求?”
小伙子拉開棉襖,拍拍光肚皮:“吃飽肚子!”
“你這個要求太低了,還有什么要求?”
小伙子又拉開棉襖,再一次拍拍光肚皮:“把地瓜干換成糧食!”
萬里那時上任不久,又是微服簡從,青年人并不知道他是何人,所以便毫無顧忌地流露出鄉間的貧困。據隨行人員后來的描述,萬里聽罷,良久無語,熱淚長流。毫無疑問,他所見到的事情令他對人民公社的信念發生了根本動搖。
當天夜里,這件事情還在他的心頭縈繞,他對隨行人員說:“你看看!一個種地的,自己吃不飽肚子!我們共產黨干了30年,連人家這么一個要求都不能滿足!我們再不讓他們吃飽飯,總會有一天,我們自己也會吃不飽飯。”
然而,當萬里有機會走進農家的時候,看到的情形就更加悲慘:一個老人和兩個姑娘蜷縮在鍋灶邊上,抬眼望著萬里這一行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萬里招呼那位老人,老人不動也不說話。再呼,仍然沒有回應。隨行的人告訴老人,這是省委書記。老人聞聲慢慢站了起來。這一瞬間,萬里驚訝得張大了嘴巴:老人竟然光著下身,沒有褲子!萬里又轉頭招呼兩個姑娘,姑娘照例不肯移動。村里人對萬里說:“別叫了,她們也沒有褲子。”這一家人就這樣光著身子,仰賴鍋灶口的一點余暖度過寒冷的冬天。
萬里再一次熱淚長流:“我們革命這么多年,老百姓還窮得連褲子都穿不上。”
這還算是客氣的說法,不久,萬里在國務院召開的高層會議上再次提到鄉下的貧窮,話說得更尖刻:“如果這些情況讓工人、農民、知識分子知道了,不推翻共產黨才怪呢!”
為農民說話
1978年,當農民在夏季豐收之后少報產量的消息被萬里所知,他完全不像其他的官員那樣指斥農民的自私和坑害國家,反而用完全相反的邏輯來開導他的下級。“藏糧于民,總比吹牛浮夸好。”他說,“這是農民對過去浮夸風和高征購的反抗,是錯誤政策逼得農民不敢講真話。”
當有些人按照20年來的慣例主張對公社的糧食實行“先國家,后集體,最后社員”的原則來分配的時候,萬里就說:“不叫生產糧食的人吃飽飯,最終誰也別想吃飽飯。”當他看到官員們忙忙碌碌地指揮社員播種的時候,他就說:“我在想一個問題:農民種什么我們要管,收入分配我們也管,而且從上管到下,管得那么具體。我們懂嗎?我們能管好嗎?”“我們有些人搞瞎指揮,什么都管,就是不管農民的死活。以至于三年困難時期餓死那么多人,教訓很慘痛。”
當全國所有地方紛紛擁向大寨參觀取經的時候,萬里卻宣布,安徽省不組織去大寨參觀,也不去學大寨那一套。諸如此類的話,在那些熟悉農村也懂得農業的人們嘴里,永遠也說不出來。他們也許具有萬里所沒有的管理農業的經驗,但就是沒有萬里對農民的那種感情。
不過,萬里以省委書記的身份,對于農民所投入的這種感情,還不會對農村的大局產生立竿見影的效果。就大局而論,當時全中國上上下下最為關心的事,似乎是為那些被“文化大革命”打倒的老干部們平反昭雪和恢復名譽,以及策劃新的宏偉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