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空襲報名從軍
1919年農歷三月初一,陳淑出生在湖南郴州一戶殷實家庭。陳淑的爺爺是位有進步思想的教書匠兼土地出租者,父親是北伐名將葉挺手下的軍需官,叔叔則在1926年秘密加入了共產黨。1927年,陳淑剛滿8歲,父親積勞成疾,一病不起,叔叔又被國民政府逮捕入獄。
“12歲那年,我的腳被意外燙傷。家人送我到郴州的惠愛醫院去診治、換藥,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醫院的護士工作。16歲那年(1935初),經母親同意,我如愿進了惠愛醫院學習醫護。”1937初,陳淑考取了湖南省私立惠愛高級護士職業學校(今邵陽醫學高等專科學校)。可惜,正常的求學生涯只維持了短短一年多,侵華日軍的隆隆炮聲就讓陳淑和同學們陷入了疲于奔命的逃亡生涯。
1939年10月中旬,第一次長沙會戰告捷的消息傳到了護校,陳淑和同學們振奮不已。不久,陳淑和幾位女生便報名從軍。
報名應征,很快獲準。與同學相比,陳淑因為有過兩年在郴州惠愛醫院的實踐經驗,被分配到第五戰區第22集團軍(軍直屬)獨立工兵13營醫務室,軍銜是中尉司藥員(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第22集團軍軍長張震,上將)。
被“逼上梁山”的婚姻
“剛一參軍,就被授予了中尉軍銜?”
“我也很奇怪。抵達工兵營才知道,說剛好有一個職位空缺,當然,也可能是上級聽說我在惠愛醫院工作過。我領了中尉軍銜制服,同時領到的還有一本國民黨黨證,我根本沒填寫什么加入國民黨的申請書,但因為抗日,就算是入了國民黨。”陳淑老人補充了一句,“不過那時候,國共可是合作抗日的啊。”
在工兵營,陳淑還意外遇上了老熟人,也就是自己后來的丈夫、郴州惠愛醫院的醫生陳希純。陳淑入伍不久就遭遇了男軍官們發起的愛情攻勢,這其中,尤以副營長車炯的攻勢最為猛烈。男上司的主動追求,讓20歲的陳淑有點不知所措。為避免誤會,陳淑就把陳希純搬出來作擋箭牌,說他們原來認識,彼此有情有意。可陳淑的這一做法,反而激起了車副營長的更大反彈。
車炯逼著陳淑說:“如果你們真的早就認識,而且又是戀人,那就立刻結婚!如果不結婚,那我也可以追求你,我要和陳醫官公平競爭。”陳淑婉言說,“自己是來抗日的,不是來結婚的。”但車副營長說:“結婚不妨礙抗日,你們如果結婚,我就祝福你們;你成了陳醫官的妻子,我絕不會去追求‘陳太太’;一句話,你們入了洞房,我第二天就上前線!”———是啊,戰爭慘烈,男軍官渴望殺敵、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但同時也渴望愛情,車炯副營長的逼婚可以理解。
陳淑老人說:“沒辦法,逼上梁山了!結果,蕭樹云營長給我們挑了個好日子,營部還舉行了簡單的婚禮。日本飛機晚上是不來轟炸的,軍需官給備了點燒酒,車副營長也喝了不少。第二天,他頭也不回就去了前方。他是真英雄,后來,車副營長也結婚了。”
“您說是‘逼上梁山’,與陳希純結婚,當年您是否愿意呢?”
“我愿意。我和丈夫在郴州惠愛醫院認識,在惠愛,陳希純就是很優秀的青年醫生。孩子他爸爸,個頭高高的,除了工作認真,閑暇時還喜歡唱京戲、拉胡琴。逢年過節醫院里組織活動,跑旱船、耍龍燈都少不了他。在惠愛醫院也罷,在工兵營也罷,他從來都是鼓勵傷病員要快樂,說快樂才能快快地康復。他脾氣性格也好,對我醫護知識的提高也有極大幫助。總之,我們在一起有得聊,有說不完的話。對了,我姓陳,孩子他爸也姓陳,按照舊社會的規矩,同姓是不能結婚的。所以在郴州惠愛醫院,我們只是結拜做了兄妹。但結果,我都沒顧上和我母親說一聲,就自作主張把自己嫁出去了。那時候,我覺得這就是上帝和命運的安排,自己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陳淑所在的獨立工兵13營,先是駐扎樊城,后駐扎湖北棗陽附近。在樊城、棗陽的近五年時間里,不論槍炮聲或遠或近,陳淑從來就沒有害怕過。嚴酷的戰爭,把陳淑這位弱女子錘煉成了一名真正的軍人!
“可抗戰勝利前夕,您為什么會忽然退役了呢?”
“1944年底,我剛從前線回來休息,蕭樹云營長調走了,有人給我送來一紙命令,上面大概寫的是:陳淑,女,有貢獻,但不適合繼續在部隊服務!我便去了重慶。抗戰勝利,孩子他爸爸也離開部隊到了重慶,在重慶的勞工醫院繼續做醫生。我在重慶生了二女兒,成了專職母親。”
與孩子爸的生離死別
陳淑老人說:“抗戰勝利,孩子爸爸離開部隊;內戰爆發,部隊又不斷來信,召他重新入伍。后來有個朋友說,南京有個‘交警總隊’也缺醫生,他爸爸說,交警總隊又不會參與打內戰,就同意了。于是全家去了南京,他爸爸也晉升做了上尉軍醫。在南京,我們又有了三女兒。但小女兒剛兩個月時,解放大軍就要過江了。交警總隊于是派出幾輛大卡車,讓妻子們帶著老人和孩子立即南撤。”
“一輛卡車,大約可以住四五家的人,車與車之間,就是靠搖旗子聯絡。剛剛抵達湖南衡陽,南京就傳來消息,說孩子爸爸他們即將撤往福建,而且已經不允許任何官兵擅自回家了。我一聽,立即帶著3個孩子坐火車趕往福建。走到江西,火車又不通了。然后接到消息說,他們又去了廣州,準備乘船去臺灣。我又立即趕往廣州,可到了廣州,孩子爸爸已經先一步上船了。他留下信說,曾經偷著溜下船,打算回來與我們母女團聚,可惜被憲兵發現抓了回去,差點被當作逃兵槍斃。他說,希望我先去香港,然后再去臺灣。但香港那時候有規定,入境者,必須是種過牛痘的,偏偏我小時候沒種過,只好放棄。更難過的是,兵荒馬亂,三女兒在廣州又夭折了。在廣州住了8個月,夫妻始終無法團聚,我只好返回湖南。”
“那您是哪一年去湘潭惠愛醫院工作的呢?”
“哦,是1951年,抗美援朝的仗,越打越激烈,大批志愿軍重傷員被轉運至湖南的湘雅、惠景、惠愛醫院做進一步治療,我那時恰好在湘潭,于是惠愛醫院來人,讓我立即去上班。”
“能否冒昧問問,解放之初,您還年輕,有沒有同事幫您介紹過對象?”
“有。但我心里還是惦記孩子他爸爸。”
“組織上對您一點歧視都沒有嗎?”
“沒有。至少我沒感覺到,從1951年到‘文化大革命’爆發,在湘潭中心醫院(即惠愛醫院),我幾乎年年都是先進工作者,有一年,我甚至被評為勞動模范。”
“‘文革’爆發,您的遭遇是不是很凄慘?”
“我倒沒覺得。1966年,醫院里有幾個人給我貼了大字報;1968年,造反派又命令我把戶口、工資關系都遷到下面(湖南省炎陵縣)的公社衛生院去。但到了缺醫少藥的基層衛生院,反而不會有人批斗你、歧視你。1974年落實政策,我的戶口和工資又轉回了湘潭市中心醫院。”
“要說慘,主要是我們夫妻再也沒能見上一面。抗美援朝之前,他爸爸還從香港給我寫過幾封信,再然后,就音信全無了。后來,我妹妹嫁給了一位國民黨軍官,妹妹、妹夫一起去了臺灣。1987年,我妹妹與我聯系上。1988年,我妹妹第一次回大陸探親的前幾天,我才知道,孩子她爸1977年就走了,死的時候,他還沒過63歲的生日呢。得知消息后,我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的希望忽然就破滅了,我哭了一個多月……”
“他爸爸在臺灣的生活情況,我是后來聽我妹妹說的。他爸爸去了臺灣,先是繼續做軍醫。1959年退役離開部隊,在高雄開了一家私人診所,和我妹妹、妹夫住在一起。直到1977年去世,孩子她爸也沒有再結婚。從1988年得知消息,我花了兩年時間,總算把海峽兩邊的各種手續都辦妥了。1990年4月我先到香港,再轉機飛高雄(那時兩岸尚未通航),最大的收獲,一是看到陵園看到了他,一是帶回了我們夫妻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