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村中得印版

接連幾個星期天下雨，市場去不成，也不能閑著，下鄉收貨吧。于是翻開手機通訊錄，找出幾個地皮戶的電話，終于聯系上一個。

中午飯畢驅車來到他家。院子里堆著石柱礎、石刻板之類。上了二樓，長條茶幾上堆滿各類收藏品，因事先通話告知，故已為我準備了一些物品，如古籍舊書、老紙件、文房小擺件等。我大概翻看一遍，發現這品種不太合我口味，或者檔次偏低，就歇下與主人閑談。他說他入門不久，但在收藏上也耗費近百萬元。由于是專做買賣，所以基本什么都收都玩。此話不虛，上他家樓梯，轉角處堆滿各色石件。這類石雕件，以前屬于粗俗品，不上雅堂，如今人們附風作雅，紛紛喜歡擺上書桌案頭，價格也越炒越高。他說，現在買賣最旺的還是這批石件。主人搬出一大堆書，我一本一本揀過，線裝書不少，民國平裝本也多，但基本是醫書、教科書、四書五經，手抄本也一大堆，細翻均為民俗用書，如風水書、民間醫方書等?？婆e、稅收、商業買賣、地方志類的書一本也沒。主人看我有失望之意，忙說再找找。茶幾上的各色書，我是不感興趣了，這類書本地炒得高，沒個上百拿不下，其實網上也僅買賣十幾、幾十元的價，可在他們眼里是當寶貝看待。翻了翻幾本塑料冊子，里面幾張本地稅收票據是我需要的，抽出放在一邊。旁邊還有一堆老賬冊，翻開一看全是空白的紙頁，幾乎不寫一字。我拿起一本賬冊問：“這都是空白冊，有沒有記了賬的冊子？”他說：“這些賬冊是專門從縉云縣買的，有一大摞，全空白大本的，那人開價40元一本，真太便宜了，我還不好意思還價呢，就全收下了?！笨次乙苫螅忉尩溃骸艾F在市面流行玩手札信箋，拍賣價炒得老高，浦江人就專收空白賬冊，做成老信箋，都能賣大價錢。”

在買下幾百元紙品雜件后，我們起身準備告辭。主人意猶未盡，繼續熱情地介紹他的收藏品。我隨口問，有沒有印版啊，就是古時候印書的刻版。他思索一番，領我們打開一個房間，房間里的地板上胡亂堆著幾塊木板，我揀起來一看，是家譜印版，有半個人像的，有墓圖的，都不完整，品相也差，我表示沒有興趣購買。見他熱情待客，我就提出，以后收到我喜歡的品種，請及時告訴。主人一邊應承，一邊送我們到門口，突然，他似乎想起什么，說：你不是要印版嗎？大公堂附近有家古董店，店里有批印版，你可去看看。

大公堂是景區的核心地帶，該建筑物始建于明朝中早期，門樓懸有明代皇帝圣旨匾，是家族的議事廳堂，解放后一度用作生產隊飼養耕牛，如今成為國保單位。我們要找的古董店就在通往大公堂的一條小巷里。家家門口都擺著小攤，賣些小工藝品，比如孔明鎖、戒子書等。我們很快找到這家店，徑直走進店中，不如說走入一戶人家里。剛下過雨，屋內光線幽暗，古老三合土的地面滲透出水珠。地上、桌上堆著老舊物件、雕件花板，也混夾著迎合不同游客需求的新假古董。一位老婦人坐著守店，手上做著手工活。我環視四周，沒有出聲，那老婦人也只顧自己手工活計，全然沒招呼我們的生意。因為腦筋里已有“印版”的信息儲存，所以我幾乎第一時間就發現在一個破舊的玻璃柜臺中，堆著一些黑乎乎的木板，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印版”吧。腦袋中已判斷是我所求的物品，但行動上不能馬上流露出這種欲望，否則，按常規，我將被血淋淋地宰上一刀。我走到一堆雜亂丟在地上的雕花木板旁，這些從古舊花床上拆下的散件，圖案有人物、動物、花卉，民間存量極大，通常價格很便宜。我隨便拿起一片雕花板，問：這個怎么賣啊？老婦人見我問價，連手工活都沒停，回答：100元一片。我心想：哼，真是天上亂開價，這板10元給我都不要！隨手把花板扔回堆中，仍在木料板堆中胡亂翻動著，繼續裝模作樣尋找著，就是不去動那堆印版。老婆早知道我的心思，但沒理解我這般慢慢吞吞不入主題，她急了，走過去想從玻璃柜中拿出那些木板，我趕緊使個眼色阻止。在那破舊花板中翻了幾分鐘后，我站起身伸個腰，問道：就這點花板啊，還有沒有？老婦人見我有買賣的意向，站起身來說道，你自己翻看啊，那個玻璃柜中不是還有一些嗎？

我拿起一個小板凳坐下來，開始往地上搬這些印版。印版共有二十多片，大部分是家譜印版，人像版居多，還雜夾一些商號廣告印版、舊時收租的租票印版等。印版保存不佳，均有蟲蛀、毀損現象，但刻工上佳，尤其是人像印版，線條簡潔流暢，人物栩栩如生。明清時期，家譜印制以南方為主流，南方又以徽、浙為代表，徽州地區印制的家譜多出精品，譜中人物、風景版畫精美絕倫，別具一格。浙中一帶的家譜風格頗似徽派，也堪與徽譜媲美。我決定買下這批印版，關鍵是如何與這位老婦人磨價格了。

“多少錢一塊?。俊蔽乙贿厗?，一邊又把這堆印版重新疊回到玻璃柜中。老婦女回答還是一百塊錢一片，但語氣明顯帶著商量的余地。太貴了，你看這木板，蟲蛀得這么厲害，還都爛了，我手里拿著一塊最破爛的印版對她說。老婦人口氣軟了，說：那就八十塊錢一片吧。八十還是太貴，我把印版又搬了出來，堆在地上討價還價。站在店門口看熱鬧的幾個老婦女嘰里咕嚕地講著本鄉土話，她們似乎當我倆是城里人，聽不懂她們講的本鄉土話，毫不掩飾地對著那店中老婦人說：你別當真了，他們都是好奇翻翻玩玩的，怎么會買呢。我是百分百聽清楚她們講話內容。我隨勢下坡殺價道：三四十元一片差不多了，貴了難買。老婦人仍堅持八十元不松口，可由自挑選，接著又說：多拿些可便宜一點的。見她價格松動，我迅速抽出十六片品好工佳的印版，堆在地上，站起身對老婦人說：這堆版五十元一片，共八百元，價高就不要了。老婦人猶豫地同意了，老婆又抽出幾塊版堆在一起，老婦人見狀忙說，你們拿走這么多啊，我虧了。我說：這都是破木板，我們也買去玩玩的，說不定哪天玩膩了，劈了當柴禾燒。老婦人笑道：我們鄉下都不燒柴木了，城里還燒柴？你盡糊弄我老太婆吧。氣氛頓時輕松些，老婦人找出一個大塑料袋，老婆往里塞印版，我掏出錢讓老婦人點清金額。這樁買賣到此似乎結束了，臨走，老婆回頭對老婦人說道：剩下幾塊破木板，你留著也沒什么用，一起給我們吧？老婦人回答：二百元拿走吧。我接過話題說：這幾塊還要二百元?。恳话僭覀兡米?。老婦人這回倒直爽了，又找了一個塑料袋把剩余印版裝了進去。

周末跑市場、跑鄉下，玩收藏也玩心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記事不精彩，也不離奇，更揀不到大漏、大寶藏，娓娓道來，貽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