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徙序曲大雁和天鵝匯成的春潮

2月中旬，遼河入海口的雙臺河口濕地還封凍在大片堅冰下。在這看似沒有生機的荒原上，會在某個不經意的下午，從南邊渤海上空突然飛出一排排小黑點，像二戰影片中密集的轟炸機編隊。漸飛漸近，慢慢可以看清是一隊隊大鳥。等飛到濕地上空，整齊的隊形會像炸裂的碎片一下子飛散開來，發出急劇墜落撕裂空氣的尖哨聲；它們俯沖而下，在接近地面時又扇動著翅膀，靈巧地落下。

它們落地后那響亮高亢的叫聲，和像大鵝一樣的身形，幾乎不用分辨就可以確定其身份——大雁。從望遠鏡里可以看出，這是一群足有幾百只的豆雁（大雁家族的一類），從連續幾天的搜尋來看，這應該是今年第一批飛來的雁群。它們的到來，宣示了春天真正的開始，奏響了遼河流域鳥類遷徙的序曲。

在歷史上，人類很早就注意到了鳥類的遷徙現象。《舊約·耶勒米亞篇》寫道：“天空的鶴，也知道自己的時令；而斑鳩、燕子和鶴都固守自己的歸期。”《呂氏春秋》中“孟春之月鴻雁北，孟秋之月鴻雁來”，以及《禮記·月令》“仲春之月元鳥至，仲秋之月元鳥歸”的詩句，分別描述了鴻雁和家燕南北定期遷飛的現象，是對鳥類遷徙特性的生動概括。

國際上已知鳥類有9000多種，其中有4000種是候鳥，其他的則是留鳥（終年棲息于同一地區的鳥類）。一般來說，除非發生氣候異常等意外，每年參與遷徙活動的候鳥達幾十億只，構成了地球上最大規模的生物遷徙。生活在我國的鳥類有1414種，具有遷徙習性的有730種，而每年經過遼河流域的則有300多種；雁形目家族中大雁和天鵝則是遷徙大軍中的先頭部隊。

每年2月中旬，遼河平原在東北地區最早可以感受到天氣冷暖交鋒的訊息。前一天已有一點小陽春的意思，夜間一場大雪下來了，氣溫又馬上降到零下十幾度。河中間原來化開的一小池雁鴨可以游泳的小池子，第二天又凍成鏡面一樣。那些早遷徙來的鳥類正是在這種冷暖交替中，經受著氣溫急劇變化的考驗。

遷徙中的大雁和天鵝一直是很好的伙伴，大雁群中一般都會有一定數量的天鵝相伴；也許是它們都屬于雁形目家族的成員，身體結構和生活習性相同，才一起結伴而行。2013年春季，我觀察到一群超過600只豆雁和200只大天鵝組成的遷徙集群，在遼寧遼河流域一個半月的遷徙中一直相伴著生活在一起。

我最早是在雙臺河口保護區歡喜嶺鎮附近的一處冰湖中發現了超過數百只的大雁和天鵝群。那天，我和同伴將車子開進一處殘存的蘆葦叢中，靜靜地等待可能到來的雁群。整整一上午都刮著大風，眼前毫無雁群蹤影的曠野，使我們漸漸轉為困倦。就在這時，一陣響亮的雁鳴透過緊閉的車窗清晰地傳進來。抬頭，望見一列雁陣正從我們的頭頂上方飛向2公里外的冰湖上空，以它們慣常的方式突然炸散開隊形，急墜而下，迅速落向那塊冰面中間。

正在我用望遠鏡計數這隊大雁的數量時，天空中又傳來一只頭雁的“嘎啊嘎啊”的鳴叫聲，這一群飛得幾乎只有100多米高，我們可以聽到它們的翅膀劃過冷空氣發出的尖哨聲。接下來在1個多小時里，一群又一群的大雁乘著大風的吹送飛舞而過，滑過早春青藍的天空，像一陣陣的春潮蓋過我們頭頂。

一個小時后，開始有大天鵝飛過我們的頭頂，落到雁群附近的冰面上。它們飛行的姿態比大雁更顯從容，飛過雁群后，又遠遠地兜了一個大圈，再迎著西南風緩緩滑落到冰面；落到冰面時還會輕巧地溜上一小段距離，再輕震幾下雙翅，斂翅在冰面上穩穩地邁起方步來，像一位準備翩翩起舞的優雅天使。

那個下午，時斷時續，大雁和天鵝的隊伍不時像潮水一樣，一波接一波涌過我的頭頂，匯入不遠處的冰湖。整個大雁和天鵝群落在冰面上占據的面積越來越大，像一個變換魔法的巨大旋渦，越來越有吸引力，成了遠處天空中飛過的大雁和天鵝視野中巨大的導航標。對于我這樣的觀鳥者來說，一波又一波的雁陣和天鵝陣飛過去，仿佛是一次又一次與老朋友的相逢，令人歡欣不已。

鳥兒為什么會遷徙呢？現在的科學家們普遍認為，遷徙是一種對環境周期性變化的適應性行為。由于氣候的變化，北方寒冷的冬季和熱帶悶熱的旱季使鳥類難以覓食。因而迫使一部分鳥兒遷徙到食物豐盛的地方；有的鳥兒為了繁殖的需要，也會不遠萬里遷徙到最適合繁殖的地方。所以鳥兒的遷徙是一種生存的本能，而這種行為經歷了億萬年的進化而被選擇，最終固定下來。

盡管鳥類研究者對大雁和天鵝的食物有過復雜而仔細的描述。不過，在早春土地和河流仍處于封凍時，我對它們如何進行能量補給仍充滿了好奇。大雁和天鵝群的遷徙好像一直有一只隱形的大手在急切地推著它們盡可能地向北遷徙，河道里的冰剛剛融化，僅露出一條流水，它們就會飛去，在流水中洗浴、飲用和覓食，然后在河冰上休息、嬉戲和過夜。只要上游的冰面又有化開的，它們就會向北遷飛一小段距離，就這樣一段一段地跟著春天的腳步一路向北。

在3月中旬之后，這種遷徙的速度會隨著氣溫的迅速抬升而明顯加快，有時在一周之內，遼河的河冰幾乎全部化干凈。幾天之內，河兩側的花樹會開得蓬蓬勃勃。這時一直在沿著河冰融化向北遷飛的雁群，會在幾個下午全部飛走。

通過連續多天的觀察，遷徙中的大雁和大天鵝組成的集群，是一個動態的群體，它們在沒有特殊干擾的前提下，一般會維持一個基本的群體數量，在遷徙過程中，不斷有新的鳥種群體加入，也不斷有鳥種群體在某個時段離開這個集群，而且一天之中，不同雁群的家庭覓食習慣也不一樣，有的雁群會在某一時間離開大部隊單獨覓食，有的雁群則正好回歸家族大團隊。

觀察發現，這種遷徙集群有擴大的趨向，在人類進占空間越來越大、活動越來越頻繁，和鳥類的生活空間越來越小的當下，這種大集群的遷徙似乎有著一定生存優勢，群體越大則預警靈敏度越高，鳥類對群體中的安全依賴性也更強，這也可能是鳥類遷徙集群對抗生存空間受擠壓時一種出自本能的保護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