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工賦靈韻 風雅見精微

象牙雕刻是古老的傳統藝術，它始于新石器時期，兩萬年前的山頂洞人，在象死后取其牙微琢，用以佩戴及隨葬。距今6000多年前的浙江余姚河姆渡遺址，出土有象的頭骨和雙鳥朝陽象牙雕。西周的《周禮·太宰》記載，周朝的手工業稱為“八材”，象牙即八材之一。西漢的《史記·微子世家》亦有載：“紂始為象簪”。唐代王勃《<四分律宗記>序》中說：“故以該象牙之扇，窮貝葉之圖，鉆研刊削，五載而就。”《韓非子·喻老篇》說：“宋人有為其君以象為楮葉者，三年而成，豐殺莖苛，毫芒繁澤，亂之楮葉之中而不可別也。”古人歷來注重象牙的雕刻價值，因它不僅本身貴重，還能雕刻出比玉、石等其他材質更為精細入微的藝術品。

常熟博物館收藏有清象牙雕花鳥食缸一組三件，器身呈黃色，橢圓形，每件一側飾浮雕人物故事一組，另一側素身，側頂配長方形牌桶一塊，牌面刻雕不同形象。鳥食缸一，縱2、橫4、高3.2厘米，重22克，刻三國故事中“鳳儀亭”一幕。圖中樓廊蜿蜒，松樹粗壯盤虬，鳳儀亭中供桌書卷，亭下貂嬋云髻高聳，手挽長袖倚身欄桿旁。左側呂布手提方天畫戟，頭戴金冠與貂嬋相對而立。缸體側牌桶飾刻三棱方框，內刻劉海戲蟾圖。鳥食缸二，縱2、橫4.3、高3.4厘米，重27克，作西游記人物故事圖。深山老林之中，柞樹、松樹蒼翠繁密，唐僧正手持長鞭喝馬前行，沙僧身挑重擔緊隨其后，馬前肥頭大耳、肩扛釘耙的正是天蓬元帥豬八戒，左前側樹梢之上齊天大圣孫悟空手提金箍棒以一手擋額正瞭望前方。缸體側邊牌桶飾三棱方框，內刻松鶴圖。鳥食缸三，縱2.4、橫4.7、高3.5厘米，重33克，雕刻三國時期“關羽刮骨療毒”故事。畫面中四人，應為關羽、華陀、周倉與侍童。全圖以關羽為中心，刻其袒露右臂端坐椅中，雖身負重傷但毫無畏懼，前側神醫華陀手持醫刀為其施行刮骨之術，膝旁侍童手捧小盆承接血水，身后周倉則手拄大刀面露凝重之色。旁側山石樹木圍繞，一石桌上藥葫蘆、臺階旁旌旗突顯故事背景。側邊牌桶飾三棱方框，內刻麻姑持荷圖（圖1、2、3、4）。

我國蓄養鳥類古已有之，宋代詩人歐陽修《畫眉》詩：“百囀千聲隨意移，山花紅紫樹高低。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即提及宋代已用金質鳥籠蓄養畫眉。養鳥之舉至清代更盛，尤以達官顯貴、公子哥兒最好此物，提籠架鳥、斗蟲戲魚，即形容古時紈绔子弟。愛鳥之人愛屋及烏，飼鳥籠具種類細工繁作，精美無比。鳥食缸為鳥具中最常見之物，目前遺留以瓷具較多，象牙具材質彌珍，一套具件較少出現。此三件鳥食缸為一組，用料上乘，畫面精巧脫俗，雕刻手法簡練老辣，人物形象生動、神態逼真。題材采用傳統故事進行構圖，融入通俗藝術趣味，顯然為迎合富貴官僚喜好而作。雕刻風格較之北方的渾樸顯得雍容精細，較之南派雕工的繁復堆砌顯得細致簡潔，又恰到好處地將兩者融于一身。物件雖小，卻取南北各家雕藝之長，應是出自京師名匠之手。

清象牙雕山水人物筆筒（圖5），縱11.5、口徑7.5、底徑9.1厘米，重294.5克。整器造型簡單大方，取一截象牙挖膛制成，外側通景一周式構圖，以陰刻填漆式技法淺雕山水紋并填描黑漆。畫面中下刻水中小洲植垂柳二株，樹下一人頭戴草帽于湖中垂釣，左首湖面一葉小舟，舟上撐篙者載一乘客，乘客正斜倚艙中仰天而望，上首山石巒巒，此景似處一深山幽湖之中。往左見湖中另一片較大島洲，島上遍植樹草，山石臺階、亭閣飛鳥，意境高遠。平地上有四人或攜琴持扇，或臥地沉思。左側陰刻宋歐陽修《答王禹玉見贈》中的一句：“曾看揮毫氣吐虹”，落款“樂山”，篆字章“主”、“人”。筒底以整塊象牙板封實，刻同心圈四圈，花枝一枝，有一小洞亦用象牙補足。

筆筒是文房用具之一，直口直壁，口底相若，造型簡單。雖是盛筆的器皿，但因材質多樣，雕琢精美，深受歷代雅士所愛。這件象牙筆筒用料甚大，材質極佳，色呈乳黃，表面光澤感強。筒身刻技嫻熟老練、刀工灑脫，雕刻線條細若游絲。同時突破了象牙純白的色彩限制，刻線內填以黑色筆墨，營造出黑白分明的繪畫效果。畫風受清代吳派、婁東派、虞山派等江南繪畫風格影響，以文仕雅集為主體畫境，配歐陽修詩句，顯得自然高逸、簡淡雅致。畫面中攜琴會友的集會風情，南方山水的高古清秀，具明末文人畫的格調氣息。整件筆筒制作水平高，文化氣息濃厚，符合江南牙雕工藝的地域文化特色。

清象牙雕荷葉形盤（圖6），縱17.9、橫12厘米，重70克，盤微缺損，泛色嚴重。該器似一張完整荷葉，整體呈盤狀。葉邊四周微微卷起，葉脈清晰，有一過枝荷花從葉底悄然伸至葉邊，旁側斜向往葉內再伸一枝成熟黍稷，枝頭果實累累。葉面右側一尾金魚在水中緩緩游弋，再帶水草數片、小蛤兩只，恰似自然天成，趣味盎然。盤底平，邊卷向葉心一側，刻葉脈數條連接一尾長柄，旁側為過枝荷花、黍稷尾端蜿蜒轉向葉內。清象牙雕北瓜形盤（圖7），縱18、橫12.5厘米，重80.5克，蟲蛀有損、盤面及邊泛色。面呈淺盤形，似一只剖開的北瓜，瓜蒂柄邊鏤雕藤葉、蔓兩枝一左一右由盤底繞至盤內，藤蔓上分別雕刻小花及花蕾三朵，盤心右下側刻兩只天牛斗得正歡。盤底平，靠瓜形尾柄處有枝蔓纏繞兩側，雕花蕾一朵作點綴。

南方氣候溫暖濕潤，牙雕制作過程中材質不易脆裂，故廣州牙雕歷來注重精雕細琢。象牙盤一以內外壁浮雕過枝式呈現，盤邊有明顯設色痕跡，水草、蛤面紋理細膩，金魚、荷葉、黍稷等物寓意“金玉滿堂”、“年年有余”。盤二則身擬瓜形，以蟲及花枝設以綠色作點綴，瓜形、花蔓取“瓜迭連綿”之意 ，天牛寓意吉祥。所雕植物、小生物采用淺刻、鏤雕、圓雕等多種手法，黍稷花瓣、天牛須足皆雕刻細膩精致，顯示出廣東牙雕精鏤細刻、玲瓏精巧的特點。葉、蟲等部位進行了“茜色”，“茜色”是清代廣州牙雕的一大特色，即染色。一般將象牙經過漂白處理后，用茜草等各種植物色料，涂染在象牙雕作品的表面，使器物整體色彩斑斕，生動逼真，更富有自然氣息。廣州位處沿海，為清康熙海禁后對外貿易唯一港口，東南亞等地進口的象牙原料充足，使得牙雕產業極為發達。除部分供應皇家御用或國內市場外，較多用于外銷。清代中末期，為適合外銷需要，牙雕技藝吸收了大卷葉、花卉等外國圖案的長處，還融入染色等技術處理手法，風格更趨于寫實。這兩件象牙盤，將外銷象牙制品的工藝制作特點和中國傳統花卉形象與美好寓意互相融合，是清代中末期廣州牙雕工藝風格的一個小小縮影。

綜上數件牙雕所見，清代中國牙雕工藝，從南至北，器物形制、題材的多樣化，與地域文化是密不可分的。京城牙雕充溢富貴之氣，江南牙雕滿是文人風情，廣式牙雕則中外相合，皆與地方人文環境及消費喜好息息相關，由此還能延伸可見地方竹雕、木雕、書法、繪畫等中國古代工藝美術品的藝術特征。今人賞牙雕，就如趙汝珍《古玩指南》中說：“牙以質論，質之佳者，即新亦佳，惟作工今不如昔，故牙器仍以舊為貴。”牙質好的新品雖也珍貴，論做工和色澤之美，舊作卻非新器所能及。象牙經過歲月磨礪，珠潤之色由白轉黃，表面華貴之氣卻更為醇厚。雕刻家賦予作品藝術靈韻，時間使刻作精微之處風雅愈增，再融合牙雕古老的文化背景，若細細品之，正有如老樹新茶，樹雖歷千百年，茶卻仍馥郁味甘、香散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