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關于馬的記憶

一直覺得馬是一種靈性的動物，美麗、高貴、優(yōu)雅、聰慧，對馬有一種特殊的情感。這可能和我小時候的生活環(huán)境有關吧！小時候，因為父親工作的關系，我在一個美麗而偏僻的草原一直長到八歲。那里，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馬，許多村子都沒有通公路，父親他們?nèi)ゴ遄泳椭荒茯T馬。有一位藏族老人專門給區(qū)上工作人員們喂馬。記得父親的馬是一匹雪白的馬，高大、漂亮、桀驁不馴，除了父親和喂馬老人，其它任何人都無法近身。我偶爾和父親一起下村，也只能騎別的馬。騎著馬徜徉在廣闊的草原上，靜靜地看著馬背上自己小小的影子被夕陽漸漸拉長，輕輕掠過草原上細碎的野花、纖長的草葉、清亮的小水凼和那些在太陽余暉中忙忙碌碌的閃亮的小飛蟲........童年的美好時光仿佛永駐！

區(qū)政府門口有一片開闊的草地，豎著一副高大的木架子，那是用來綁住馬，給它們釘馬蹄扣的，免得它們的馬蹄被磨薄。釘馬蹄扣的過程非常殘忍，先把舊的馬蹄扣用釘錘拔掉，再把新的釘上去，每次聽到它們撕心裂肺的慘叫，我的心都會一陣揪心的痛。新釘上的馬蹄扣要磨合一段時間，等到和馬的肉長攏在一起，那種痛苦才會有所減輕，不過，那時候又該換新的馬蹄扣了。這樣的痛苦對于所有被人類驅(qū)使的馬來說，是一種周而復始，永無止境的折磨。區(qū)政府院子里，禮堂后半部份堆滿了扎成水桶粗麻花辮的草料條子，黃黃的，軟軟的，散發(fā)著秋天草原的香味，是孩子們玩藏貓貓的最佳場所。馬從冬天開始吃這些草料，要一直吃到第二年春天青草重新長出來。有時候去馬房看老人喂馬，他偶爾也會給馬喂些干豌豆，老人把豌豆裝在一個黑白條紋，用牦牛毛手工織成的口袋里，套在馬的嘴上，馬就很香甜的大嚼起來。老人有時會給我一撮雪白的鹽，攤在手心，小心的遞到馬的嘴邊，等馬伸出粗糙的舌頭來舔，濕濕的、

癢癢的，怪好玩的。

和馬有關的物件也很有意思，馬籠頭、馬鐙子、馬鞍、馬鞭、馬韁繩、馬鈴鐺.......凡是用到的繩子和帶子都是用牛毛和牛皮制成的，非常結實。當?shù)啬撩駥κ褂玫倪@些物件特別講究，馬鞍多是白銅或黃銅打成，有的上面還要用金銀嵌上花紋，再鑲上紅珊瑚珠、綠松石之類的珠子。聽說父親用的馬鞍是以前一位德格土司供奉給塔公寺廟活佛的，后來沒收后發(fā)給父親用的，做工考究，制作精美，用了金銀、珊瑚、綠松石和九眼珠來裝飾，價值不菲，還是一件難得的藝術品。因為馬鞍上要鋪上軟軟的藏毯，小時候的我從來沒注意到那些馬鞍有多么的漂亮。可惜的是父親調(diào)離時把馬鞍交還給單位后，這件珍寶就莫名的失蹤了。當?shù)啬撩襁€常常會使用一種木制的馬車，通常用來拉小麥、青稞和草料，車身笨笨的，沉沉的，車轱轆也是木制的，馬拉著車走，嘎吱著響，當?shù)厝私兴榜R拉車”。我記得有一年藏歷新年，跟一群孩子曾坐著馬拉車去寺廟看藏戲，我們坐在車上，兩腿搭在車沿，小腳隨著慢吞吞前進的馬車有節(jié)奏的晃動，感覺奇妙而愜意，雖然路程很短，留給孩子們的快樂記憶卻很長

很長。

離開草原很長時間后，與馬的不期而遇是在讀大三時一個大都市的動物園里。那是一個飄著些微雨的冬天，在柵欄圍著的泥濘地上孤獨的立著一匹瘦弱的馬，我立刻被它那雙美麗而憂郁的眼睛深深吸引住了，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馬原來是那么漂亮和聰慧的一種動物，秀氣的臉龐、額頭上飄逸的劉海、又大又深邃的杏眼，與那些美麗而溫順的姑娘竟然有著相同的特質(zhì)。我就這樣站在柵欄外面和柵欄里面的馬對視著，泥濘地上的馬像不小心墮入凡間的精靈，孤獨而驕傲。想起最近朋友推薦看的美國影片——《馬語者》，英文名為《The horse whisperer》，很喜歡whisperer這個單詞，有低聲說話、細聲耳語的意思。那一刻，讓我相信自己走入了那匹馬的靈魂深處，就像電影中那個與馬輕聲低語的馬語者，其實，我也相信，我們彼此走入了對方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