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歲的農婦曉蘭是一個幾乎對股市一問三不知的職業農民,卻在今年4月底成為了一個新股民。
曉蘭祖祖輩輩生活在江蘇鹽城某市的海邊,包產到戶時承包了十幾畝地,這幾年為了種植大棚西瓜,又在臨近的一個農場內承包了40多畝地。
“怎么想到炒股的?”記者問?“瞎玩玩的!”曉蘭擺擺手,“夢(當地口音,意有”懊惱“)!一個星期就虧掉了幾千塊,早曉得不玩了!”因為與記者相識多年,曉蘭才愿意談談她炒股的那些事。
“要被村里人笑話。”在她看來,農民炒股多少有點不務正業的味道。
閑錢愁出路 近幾年來,農民手上的閑余資金確實是多了,在一些經濟較為發達的地區,農民手上閑余的資金還不少。理財,對農村市場而言,即便現在也還是一個盲區,不過,互聯網和信息技術的發展,尤其是手機應用技術的發展,為農民在家門口炒股、購買基金等理財活動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有閑余的資金、有理財的沖動、有技術的支持,再加上有市場的利好誘惑——今年5月底以前股市一路高歌,使得新時代的“炒股村”開始出現。這當中最為有名的就是陜西興平市馬嵬鎮南留村。
不過,放眼全國,這樣的“炒股村”仍然不具有普遍性,農民在股民結構中的比例還很小,農民炒股總體上也還是零散的,資金規模的主體也是小打小鬧。
瓜農曉蘭就是這樣一個典型。曉蘭所在的村子是江蘇鹽城沿海地區較為典型的一個退化中的村莊。之所以說“退化”,是因為村里的青壯年在近十年中流失嚴重,年輕人或通過考學就業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定居,或在大城市務工。
種地的人少了,土地自然也就流轉到了曉蘭這樣愿意繼續在農村耕作的青壯年手中,曉蘭較早地在村里嘗試大棚種植,大棚西瓜、萵筍、青椒……她都嘗試過,遇上行情好,十幾畝地一年的凈收入有十多萬元。
有了錢,曉蘭開始給錢找出路,她先是在靠近縣城新城區的一個村子購置了一塊宅基地,花了三十多萬元蓋了一棟三層高的農家別墅,等著拆遷。曉蘭對拆遷充滿期待,她盤算過,縣城擴張迅速,“沒幾年就輪到我這邊了,賠多少錢我不知道,但是分幾套房子肯定的!”
曉蘭育有兩個女兒,有了錢,她還想讓女兒有更好的教育條件,于是花了幾萬元將中考失利的女兒送進了更好的高中。
“種田這個苦吃不下去了。”這是曉蘭后來動心炒股的一個重要原因。相比之下,股市如果行情好,來錢非常快!
“我在地里忙一個季節賺的錢,在股市可能一個月就賺到了。”
傻子都能賺? 炒股虧損的新聞,曉蘭這幾年從新聞里其實看到過不少,一個在上海定居的鄰居曾告訴她一個案例,一名公務員2010年以220萬元賣掉了上海閔行區的一套住宅,寄住在丈母娘家,房款放進了股市補倉,指望抄底翻盤,再買一套好房子,結果到2014年初剩下了110多萬元。
股市有風險,曉蘭感覺就像虎口奪肉,因此心理本也是有防線的,但2015年初以來,股市節節攀升,7年前沖6000點的那個勢頭又出現了。
投入幾萬元,動動手指頭,一天就能賺幾百元甚至幾千元,這對曉蘭這樣一直靠耕作本本分分賺錢的農民而言誘惑實在太大。
“國家經濟下行壓力大,必須拉動股市,帶動經濟!”“這一輪調控和7年前不一樣,滬市要破萬!”“不需要懂炒股,大形勢下,買什么股都漲,傻子都能賺錢!”
互聯網和信息技術的發展,尤其是手機應用技術的發展,農村的社交方式發生改變、社交范圍也得到拓展。曉蘭不斷看到這樣鼓動的信息,一名在城里生活的親戚是一個老股民,游說曉蘭,“她說認識證券公司的人,有內部消息,跟著她做就行了。”
終于在2015年4月的一天,曉蘭在城里親戚的陪同下,去縣城的證券交易所開戶了,當時,她連滬市、深市、創業板什么都沒搞懂。“證券公司的經理讓我填了一堆申請表,我也不懂,按要求簽字就是了。”
曉蘭不懂得如何操作,這并不是問題,證券公司幫她手機上下載了操作軟件,簡單的幾個步驟,對她這樣具備一定文化知識的農民而言,并不難。
曉蘭投入了2萬元,她說小玩玩。“輸了也沒多少,就當老公賭博玩掉了。”
把本盼回來 “我不懂股票,買什么股票,只能聽證券公司的經理和那個親戚推薦。”曉蘭對一支股票好壞的判斷還來自她從新聞中捕捉的信息,她較為信任金融、科技、醫藥板塊,“那么大的銀行,那么大的國有企業,怎么可能跌?”在她的認識里,石油領域的一次反腐可能都成為她看好一支石油股票的理由。顯然,曉蘭沒有明白股市是怎么一回事,但這在一開始似乎并不重要,因為整個5月,確實各個板塊似乎買什么都會漲。
曉蘭很少去買進賣出,交易頻率非常低,開戶時,股票經紀和親戚推薦的幾支股票,她幾乎沒有變動,因為她一則對操作仍感陌生;二則,她以前對股市留下的印象就是要長線操作,更為重要的原因則是因為正是西瓜銷售的旺季以及夏收最繁忙的時節,曉蘭每天并沒有太多時間撲入到股市。
曉蘭炒股就像種植莊稼那樣原始,她買幾支股票就像在地里播下了種子,然后看著它自己成長,哪天時機到了再就去收割,收獲好不好,全看天。
漸漸地,村里務農的年輕人知道曉蘭在炒股,他們最喜歡打聽的就是曉蘭到底投入了多少,賺了多少,而父母則總是擔心,提醒她小心血本無歸。對這兩種聲音,曉蘭都回答:“我就是小玩玩,沒什么。”
才半個多月,曉蘭的2萬元就變成了25000多元,她一度想追加投入,但又很矛盾,怕投入多了,萬一虧損;又怕投入少了,錯過賺錢的好機會。
至少現在看來,家庭的另一個計劃挽救了她——丈夫執意要買一部新轎車,而她原本的計劃是買部二手車。這意味著家庭購車計劃將多付出近一半的預算。
在農村,來自身邊的示范效應有很大的影響力,一些村民開始找曉蘭打聽開戶以及炒股的方法。曉蘭說自己啥也不懂,但村民不信,以為這是謙虛。
5月28日,7年前“5·30股災”的一幕上演了。曉蘭驚呆了,打開手機操作系統,看到滿屏的綠色以及縮水的資金,整個人都不好了。接下來的一個月,是曉蘭最為煎熬的一個月。
埋怨開始出現,“我媽罵我壓根就不該炒股,不務正業。”曉蘭發現自己真沒辦法做到自己說的那樣“就當賭輸了!”,她懊惱不懂得見好就收,連本帶利損了1萬元,打電話求助城里親戚,結果對方也套牢了,“我也不好埋怨人家”。
在農村,一兩萬元還真可能逼死一個農婦,幸虧曉蘭不是這樣禁不住打擊的人,“不就一兩萬塊錢嘛!”
嘴上逞能,曉蘭確實覺得心里有些堵,“2萬塊,我買車子都可以換高配了。”
農民包括在城里打工的農民工,積累的財富有著極其旺盛的投資欲望,應該說是理財投資一個前景看好的處女地。但這塊處女地的現實卻是農民對股票在內的理財投資常識一無所知,農村也沒有針對性的理財服務。較之城市散戶,農民的抗風險能力更弱,更容易出現不理智的投資行為,在自殺率一直較高的農村,投資失敗后,引發的社會問題可能更為嚴重。而理財營銷人員如果一味追究業績,貿然搶占農村市場,卻不能引導農民理性投資,導致的后果可能是更為嚴重。
曉蘭現在的希望不再是能從股市里賺錢,而是把本盼回來,之所以不是“盤回來”,是因為她實在不懂得如何去挑選與操作股票,也不敢操作,“萬一瞎買,虧得更大呢?”
就像她種植西瓜時寄望于天那樣,她指望股市行情轉好,帶動她的股票,“本金回來了,我就撤出”。
可是無數城市底層炒股者的慘痛經驗告訴我們,炒股就像吸毒,心癮難戒。
摘自《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