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通信業大變局

隨著從3G升級到4G，高通公司因其壟斷地位而推行的“免費反向許可”，顯然已經無法繼續維持下去。隨著高通專利控制的松動，下游手機廠商之間的專利競爭，才真正拉開序幕。雖然，隨著整個行業洗牌，智能手機業準入門檻提高，短期內成本甚至會上揚，但長期來看，企業加大技術投入后，成本會再次下滑，有利消費者。

高通話語權受挑戰

2014年4月8日，中國商務部附條件批準微軟收購諾基亞設備和服務業務案。微軟收購諾基亞的交易，在全球包括美國、歐盟、加拿大、中國等16個司法管轄區經過了反壟斷審查。與中國附條件批準不同的是，美國和歐盟分別在2013年11月29日和12月4日，無附加條件地批準。

考慮到全球銷售的手機有75%是在中國生產，中國市場受這項并購的影響比其他司法轄區更大。商務部要求微軟和諾基亞分別作出承諾，例如要求微軟承諾不基于標準必要專利對中國生產商生產的安卓手機尋求禁令；對安卓手機使用的微軟專利，交易后收取的費率和其他許可條件不會超過當前水平。這一態度轉變背后，是4G的標準必要專利格局發生了變化，中美韓相關企業都開始在這一領域領跑。

在發改委的處罰決定中，高通以整機計算專利費率的模式必須發生改變，取消“免費反向許可”模式也已經沒有爭議。所謂“免費反向許可”，指高通公司為了避免與其簽訂專利許可的下游廠商陷入過多專利訴訟而推行的辦法，比如A手機廠商用高通的芯片，就得把他們自己擁有的專利無償反向許可給高通，高通的芯片賣給其他手機生產商B時，B就不用再向原手機廠商支付專利費了，A也不能去法院告B侵權。

“免費反向許可”是高通維護其下游生態鏈的方式，避免下游手機廠商陷入反復的訴訟之中。在3G時代，其老大哥的江湖地位使得這個游戲規則有一定合理性。但是隨著從3G升級到4G，三星、華為、中興也積累了大量標準必要專利（SEPs），是否還應該這么做就值得商榷。

因涉及到下游不同廠商，利益復雜，發改委在處理此事上也異常謹慎，多位知情人士表示，在整個決策過程中，發改委分別定期多次聽取了包括來自法律、產業和專家組的建議，以及上下游相關方的意見。

手機廠商利益分化

取消“免費反向許可”已成定局，這也是通信業全產業鏈因專利而起的潛在變局所在。高通公司配合發改委的調查，主動提出了一攬子整改措施，其中就包括“不要求我國被許可人將專利進行免費反向許可”。

“免費反向許可”因何而變？這取決于下游手機廠商不同的自主專利研發訴求。具體而言，那些希望投入大量資金研發、積累專利的手機企業，并不希望無償地簽署專利反向許可合同；但那些本身專利積累較少，完全依靠購買高通芯片的手機企業，則希望繼續借助高通的“保護傘”，阻擋其他企業對自己的訴訟。

在德國海德堡大學法學院從事反壟斷法研究的劉旭博士分析說，國內手機廠商的利益是分化的，中興希望取消高通的免費反向許可模式，好自主地向小米等沒有通訊標準必要專利積累的廠商收取專利費。

“這個訴求并非完全沒道理，但會讓大量像小米這樣的國產手機增加成本，小米等則希望高通能降低專利費；聯想由于已經收購了摩托羅拉的部分專利，有了一定專利儲備，則同時有這兩方面訴求，所以最先公開支持發改委對高通的調查。”劉旭說。

這也意味著，小米等原來對高通依賴更多的廠商也必須自食其力，而且只有很短的“窗口期”來調適，否則就會有麻煩。

對于發改委的處罰決定，中興通訊方面發表聲明表示“歡迎”，稱此次決定將會對全球通信產業發展產生深遠的影響，并會對中國市場知識產權的良性發展、構建公平競爭的創新環境產生積極作用。中興通訊每年堅持將銷售收入的10%以上投入研發，高度重視對創新技術的專利保護。

華為公司發表官方回應稱，已經注意到發改委對高通公司濫用市場支配地位實施排除、限制競爭的壟斷行為責令整改并給予罰款的處罰決定。“華為公司歡迎這項決定，相信國內從事通信產品生產銷售的企業和廣大消費者將因此受益。同時，發改委的此次決定還有助于通信行業知識產權保護的改善，營造公平競爭的創新環境，大大促進了國內企業研發創新的積極性。”

中國手機產業聯盟秘書長王艷輝表示，短期來看整改對手機廠商無大影響，但未來手機專利糾紛將會顯著增加。王艷輝稱，這一整改措施將給中國手機產業帶來深遠影響，因為中國各家手機廠商的專利擁有數量不同，甚至相差巨大，高通“不捆綁、不強制交叉授權”的措施，將改變中國手機產業的競爭格局。

專利訴訟勢必增加

高通反壟斷案尚未裁決前，就曾有媒體披露，中興向小米發專利訴訟律師函。王艷輝表示，未來中國手機廠商之間的專利訴訟會明顯增加。“此前，中興、華為每年在海外都要面對很多專利訴訟，兩家公司已經建立了完善的知識產權制度，從去年開始，專利已經成為華為的創收點。中興、華為已經就專利訴訟作了很多準備工作，不排除未來對中國手機企業也展開專利訴訟。”

數據顯示，截至2014年11月，華為獲得的專利授權量近3萬件。截至2013年底，中興通訊在全球專利擁有量超過5.2萬件，累計專利授權量已超過1.6萬件。而小米的發明授權僅有10項，OPPO有103項。

業內人士認為，無論簽不簽高通的“反授權協議”，小米都要比華為、中興多支出專利費。差別只不過是專利費交給高通，還是交給其他手機廠商。“未來中興、華為、聯想都有可能起訴小米，但戰場不一定在國內，而是像愛立信那樣選擇在國外。因為國內訴訟成本太高。”

此外，劉旭表示，中國臺灣地區芯片企業和部分大陸芯片企業的態度也不同，前者要和高通搶份額，后者更歡迎高通的投資和技術支持。

從更大的角度來說，“高通案”的走向，也會影響愛立信和諾基亞在中國大陸地區或海外向中國大陸廠商主張專利費的預期，例如，愛立信在印度起訴了小米，而諾基亞不再生產手機，也就更有動力提高專利費。

再回到高通，數位了解談判進展的知情人士表示，高通之所以能要求被許可方答應它“免費反向許可”的條件，是因為高通擁有大量的標準必要專利，被許可方沒有選擇。這會導致這樣一種格局——中美韓一些領先企業自身研究出來的專利，必須免費反向許可給高通。

“從這個角度看，這會降低后發企業創新研發的動力，他們在研發上的投入得不到相應的回報，損害整個產業鏈。傳導下來，對整個消費者群體以及無線通信技術行業的技術進步，都是一個很大的阻礙。”上述知情人士說。

美國亞太法學研究院執行院長孫遠釗也認為，取消“免費反向許可”有助于回歸正常的市場許可機制，對特定產品或技術市場具有一定控制力的廠商，無法再以這種“搭便車”的方式變相延伸它的控制力，甚至形成另類的不當水平與垂直整合。

孫遠釗表示，從事類似高通“反壟斷”調查，最重要的國家利益就是確保本身有公平合理的市場環境。

加速行業洗牌

一位了解進展的國家發改委智囊人士指出，《反壟斷法》到目前這樣的一個階段，包括中美在內的各個國家已達成的共識是，執法的目的是要保護市場的公平競爭。通過公平競爭，保護市場消費者的整體利益。國家發改委作為執法機關，在執法中需要考慮的不是產業利益，也不是企業的利益，而是要保護中國市場的公平性、保護中國市場的消費者利益。

走在行業前端的人士，早已敏銳嗅到產業變革的動向。高通一家獨大帶來的市場秩序正在發生改變，專利訴訟增多也是大勢所趨。2014年8月31日，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次會議表決通過了關于在北京、上海、廣州設立知識產權法院的決定。未來，這一領域涉案的數量將會繼續大幅增長。

從行業內人士的觀察來看，雖然過去一年高通依然占據安卓設備芯片品牌最大的市場份額，高端市場也依然搶眼，但是總體市場占有率下降，已非一家獨大。聯發科的奮起直追，以及其他品牌比如英特爾的快速發展，使移動裝置芯片市場的競爭更為激烈。

這也是高通在其財報中下調對2015全年業績的展望原因：除了中國發改委的反壟斷調查，還有大客戶訂單的流失，以及中國市場競爭的加劇。此外，財報中還多次強調，在發改委結案之前，一些中國手機廠商的許可費都收不上來。

可以肯定的是，免費反向許可的取消將加速行業洗牌。

某大型廠商手機部門的前負責人說，很多掙扎在手機“紅海”的三四線品牌廠商，人力物力有限，不可能對抗這些成本高昂的專利起訴，對這些廠商來說，取消免費反向許可，或許意味著在這場洗牌中出局。“有的廠商一共加起來只有十幾個人，成本太高了，可能意味著被趕出市場。”

手機價格會下降嗎？

根據發改委對高通公司的整改要求，高通需要在以下方面作出調整：對于與3G和4G技術有關的中國必要專利，高通提供的專利授權將與其他專利區分開，將向購買高通專利產品的中國企業提供專利清單，不再對過期專利收取許可費；不再要求中國手機生產企業將專利進行免費反向許可；在專利許可時，不再搭售非無線通信標準必要專利；對在中國境內銷售的手機，由按整機售價收取專利費改成按整機售價65%收取專利許可費；銷售基帶芯片時不再要求簽訂任何不合理的協議。

這就意味著，高通的專利許可按照設備計價的模式不變：高通對于3G設備（包括3G/4G多模設備）收取5%的許可費，對純4G設備收取3.5%的許可費，許可費的基數為設備凈售價的65%。也就是說，高通仍然按照設備的價格收取專利許可，只不過在中國打了個6.5折。

值得注意的是，高通的反向許可模式雖然不再強制，但高通仍可以向中國被許可人尋求反向許可。高通公司總裁德里克·阿博利表示，以后“中國被許可人有了選擇權”。也就是說，中國手機廠商既可以按照新的要約單獨獲得3G和4G專利授權，也可以堅持原來的許可協議。德里克表示，“就反向許可，高通會與每個被許可人單獨進行協商，這與高通過去的操作方式類似。”

曾有手機廠商抱怨高通收費導致手機成本過高，那么高通收費降低后，手機價格會下降嗎？中國手機產業聯盟秘書長王艷輝表示，“其實對每一款手機來講，并不會便宜太多。千元機原來高通收5%，現在打個6.5折也沒便宜幾塊錢，所以消費者的感知不會很明顯。”

根據中國手機聯盟估算，收費標準降低后，高通每年大約少收兩三億美元，也就是人民幣十幾億元。即使手機廠商全部通過降價讓利給消費者，一部2000元的手機最多也就省30元。

有手機廠商表示，“高通認罰后，發改委同意高通對TD 4G手機收3.5%的專利費。但在此之前，國內企業并不需要給高通交TD專利費。從這點看，今后TD 4G手機可能不但不會降價，反而會漲價。”

王艷輝表示，此前高通不收取TD 4G專利費，很大原因是在等待反壟斷判罰。但高通具備收取TD專利費資格。

商務部研究院外資部主任馬宇認為，關于技術壟斷的認定分歧一直比較大，不同于普通的價格壟斷，技術壟斷不好判斷。一旦對高通采取重罰，將產生兩方面的消極影響。首先，國內企業更不愿去創新，因為憑借技術領先的企業反而受罰，會產生不好的社會效果。其次，高通芯片降價之后，一些國內企業會更依賴國外技術，更不愿自己去創新，這樣高通在國內的市場份額會更大。

馬宇認為國外對技術壟斷比較寬松，微軟案就是很好的證明。微軟案曾經影響巨大，但美國對微軟調查后，也只是禁止其搭售鼠標，并沒有對其作出技術壟斷的裁決。

長期將利好消費者

其他專業人士則從消費者角度分析稱，在這樣的格局下，消費者可能短期內會較難買到低價的智能手機；但長期競爭后，也許整體成本下調，會再次有利于消費者。

負責通信領域專利代理工作的專利代理人常利強表示，未來可以預見的是，各大手機廠商都會加大研發及申請專利的力度，但是由于專利獲取一般需要2～3年的周期，短期內智能手機的準入門檻開始提高，成本上揚；中長期來說，市場會自動修正這個結果，幾家大公司經過博弈，加大技術投入之后，在銷售壓力下，成本會再次下滑，有利于消費者。

“如果企業達到一定規模，需要開拓海外市場時，就需要為了預防訴訟，儲備大量專利，或者交納相當多的許可費。”常利強說。

有業內人士認為，“打6.5折”并不能從根本上對手機行業產生影響，還需要發改委進一步推動，打破壟斷。對此王艷輝表示，發改委并沒有管理企業收費的資格，只能根據反壟斷法，解決不公平問題。如果企業認為高通收費過高，可以通過法律訴訟解決問題。

王艷輝認為，對新興手機企業而言，競爭門檻將提高。從短期來看，會讓新興企業成本增加，但從長期來看，將會引導中國手機行業向國際專業化管理靠攏，重視專利和創新。

知名IT專家項立剛表示，高通承諾改變專利授權的標準，對于手機廠商，尤其是對眾多中國手機廠商降低成本會起較大作用。“應該說對于整個產業鏈都有正面意義，對手機業的發展是一件好事。”

高通公司因市場壟斷行為被處以重罰，對洋通信企業來說，不說實質性降低中國市場的通信產品價格，至少要降低專利費用，在謀求市場壟斷方面會做得低調、隱蔽一些。不過，中國通信企業特別是國產手機能否苦練內功，抓住這一市場機遇，打好翻身仗，打造民族精品品牌，還有待觀察與驗證。

發改委價格監督檢查與反壟斷局局長許昆林說，反壟斷執法不會保護某一些企業，主要是為了恢復競爭秩序。此外，手機價格變化的傳導需要時間，最終會帶來產品的技術提高、質量提高、價廉物美。“但這需要一個過程，大家需要有耐心，最終消費者是受益的。”

美中韓領跑4G標準必要專利

根據中國臺灣地區相關機構的數據，截至2013年底，美國擁有最多的4G標準必要專利，總數達1661件；中國大陸位居第二，有1247件；排名第三的是韓國，1062件。從企業來看，美國高通位居榜首，達655件，緊隨其后的是韓國三星的652件，中國華為以603件位居第三。諾基亞的505件4G標準必要專利占據了芬蘭全國總數的80%，而瑞典的399件專利全部為愛立信所有。中興通訊位居第七位，擁有368件，大唐電信擁有273件4G標準必要專利，位居第十位。

從上述數據可以看出，4G時代，三星、中興、華為、愛立信、阿爾卡特、諾基亞等廠商，已經開始挑戰高通在標準領域的話語權，也將4G標準必要專利池做得更為平均一些。

此時，中國也開始大力打造本土的芯片產業。

2014年10月14日，工業和信息化部披露，國家集成電路產業基金已經在9月24日正式設立。基金采取股權投資等多種形式，重點投資集成電路芯片制造業，兼顧芯片設計、封裝測試、設備和材料等產業，實施市場化運作、專業化管理。

此前，國務院印發的《國家集成電路產業發展推進綱要》提出，到2015年集成電路產業銷售收入超過3，500億元，相比較2013年的2，508億元，增長近千億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