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家譜、家族以及作為其精髓的家風的尊重和提倡,作為一種現象,直到改革開放之后才開始走入人們的視野。
如今,在對傳統與文化認同的宏大命題之外,千百萬中國人對祖先的追尋,恐怕更多是為了尋找自身精神與靈魂的歸宿。
被東亞同文會帶走的家譜 中國近代史行至甲午,以東亞同文會為代表的日本組織就開始在中國收集包括族譜、地方志在內的信息。
“晉中祁縣一個王氏家族,老家譜極好,有元代的彩色祖宗畫像,非常珍貴。日本人得知了,金錢誘惑、武力威脅,就為了得到這一本家譜。”山西社科院首席研究員、中國家譜資料研究中心原主任李吉說。“日本對中國家譜非常關注。”“尤其名門望族的家譜里,歷史學、地理學、政治學、經濟學、倫理學、民族學,無所不包。你想了解中國,家譜是最主要的渠道。”
上世紀60年代日方統計的東洋文庫、國會圖書館、東京大學、京都大學等所藏中國家譜,總計1600余種。1960年,中國學專家多賀秋五郎根據日藏中國家譜,歷時21年編成《宗譜之研究》,那時的中國甚至都沒有本民族族譜研究書籍。
日本不是孤例。據稱美國猶他家譜學會在2000年左右就藏有中國家譜約1.7萬種。當時有一位常州巢姓企業家編修家譜,發現只有猶他家譜學會藏有清代編修的巢氏家譜。
李吉說,據專業人士估計,目前國內公藏族譜總量不過3萬種。
修譜解凍 上世紀80年代初,國家檔案局牽頭對全國23個省、市、自治區的檔案館、圖書館、博物館、文化館等公共收藏單位所藏族譜進行摸底統計,除部分單位未來得及整理上報,全國公藏族譜、家譜有18562種。
1984年11月20日,國家檔案局、教育部、文化部聯合發布《關于編好的通知》,明確指出“家譜是我國寶貴文化遺產中亟待發掘的一部分,蘊藏著大量有關人口學、社會學、民族學、經濟史、人物傳記、宗族制度以及地方史的資料。”
不過,政治環境的寬松并未加快家譜復蘇的步伐。恰逢此時,兩封信引起了山西省對家譜的重視。1985年,“緬甸太原王氏家族會”致函太原市市長,要求查找始祖王子喬的資料。次年,國務院僑辦又轉給太原市一封“泰國王氏宗親會”來信,要求查證始祖來自南京還是太原。
山西省、太原市領導對此高度重視,組織專門人員調查收集資料。國家檔案局建議,1988年,由山西社科院牽頭,中國譜牒研究會籌建成立。上海圖書館歷史文獻中心家譜專家胡德回憶,進入上世紀90年代民間修譜開始出現萌芽,“都還不敢張揚。”修譜最先形成氣候的江浙一帶。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阿風介紹,福建、江西、安徽、江蘇等都是“文革”后最早開始重修家譜的省份。其中一些比較正規的家譜延續了晚清、民國時期的基本脈絡和體例,很多新修家譜加入了女性記載。
上海圖書館歷史文獻中心副主任陳建華認為,“文革”后對家譜價值的重新認識體現在兩方面。首先在學術界,作為一種歷史文獻,家譜擁有許多其他類文獻沒有的豐富史料,對人口學、社會學、經濟學等學科研究都有重要價值。但最主要的,它是人們尋根問祖的第一手資料。
“海外華人的尋根文化很深,諸如安徽劉邦的后人、鳳陽朱元璋的后人,回故鄉投資,辦廠子、修公路、辦學校,政府當然支持了。文化交流多了,地區經濟也提高了。”李吉說。
家族的榮耀 但民間修譜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并不理想。李吉認為,“南方的宗族觀念比北方更強烈,家譜毀壞程度也遠不及北方。他們修譜一般出于兩個心理:一個是光宗耀祖,一個是為后世積德。”
在社會史研究領域,評判一個地方宗族制度是否發達的標準主要有祠堂、族產、家譜三項。與南方很多地方以祠堂、牌位等系統的祭祖方式相比,北方一些地方是供奉比較簡單的祖先圖像。
“編修家譜尤其是創修需要有經濟基礎。”陳建華說。此外,還有一個“心照不宣”的原因就是“家里出了名人”。
修譜的生意 隨著民間修譜意愿的高漲,修譜逐漸商業化,成了一門生意。
成毓升家的山西尚知堂家譜坊創建于1980年。那時他父親“做紙漿,要收廢品,不斷收集到了許多老家譜。”“人們聽說你手里有收來的譜,就跑來借去看有沒有與自己家相關的。可很多時候看不懂。我父親是北師大畢業的,人們就來求助于他,他也樂意幫忙修譜。漸漸地口碑相傳,知道的人越來越多。”
20世紀80年代中期,中國人的物質生活還很貧乏,前來求助修譜的人無以為報,于是背來米、面,甚至燒酒。成毓升的父親因此覺得這門手藝做下去,“家里的生計一定不成問題”。如今,成毓升提出“幸福定制”,為客戶量身打造家族故事。
在北京中關村,同樣做家譜生意的北京家譜傳記機構創始人涂金燦的電話也總是響個不停。“最近幾年家譜大熱,業務根本做不過來。”熱衷于修家譜的人多是離退休的老人。
“尤其是2000年以后,民間修譜大熱。一個企業家不修譜,村里老人家都會給你找麻煩,掙了錢你為什么不修譜?”李吉說,在復興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復興的大背景下,一些地方對把家譜作為一種文化產業內容,顯示出越來越高的熱情。
民間修譜熱情高漲,李吉卻有所擔憂,“譜牒是專門的學問,過去有譜師,現在大多是退休的中學語文老師。畢竟不是專業人士,知識儲備參差不齊。”
而比續譜存偽更嚴重的問題,是國家譜牒研究的斷層。曾經轟動一時的中國家譜資料研究中心,如今也名存實亡。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