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之愛
2015年初始的那天晚上,我和你呆在一個酒店套房里看電視。那是一臺跨年音樂節的晚會,壓軸的周杰倫和陳奕迅在唱一首歡快的舊歌。
你坐在我旁邊,手里端著一盒車厘子,你看得認真,雙眼在沒有開燈的房間中仍然閃耀著黑曜石那樣純粹晶涼的光芒。水果的汁液流到你的手指上,你很自然地歪過頭跟我要紙巾,我們離得這樣近,而此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一天跟你在一起聽周杰倫。
他們很快就唱完了,你也吃光了車厘子,站了起來:“薛楊,我要走了。”
這是坐如針氈的一個晚上,我沒有挽留你,穿上外套出去送你。
我的車停在不遠處一個商鋪的門口,店門前有幾棵高大的法國梧桐樹,幾乎都落光了葉子,但仍有冬鳥棲息,在我的車窗上拉了一堆鳥屎。你看著面目全非的車玻璃笑了,我很尷尬,卻也只能載著一車鳥糞帶著你轟然向前。
路上你小聲哼唱著剛剛電視上唱的歌,我想就這樣牽著你的手不放開,愛可不可以簡簡單單沒有傷害。
周杰倫唱的應該是少年之愛,只有年輕的愛戀才會這樣蓬勃、張揚、充滿理想主義。
已經是深夜,你我毫無睡意。
你對我沒興趣
還記得嗎?我與你的相識。
作為一個懶人,大學剛畢業的時候,我就已經想著要如何退休了,而作為一個男人,想要在盛年退休的話,必須賣命工作。于是我經常玩命加班,仗著年輕氣盛,一天只睡兩小時也能在第二天一早神清氣爽出現在公司。
工作給我的生活帶來的最大改變是長胖,一年內我足足胖了十斤,因為吃消夜的緣故。但也是因為這個,我認識了你。
那是凌晨三點鐘的火鍋店,夜游的人們出來覓食,人聲鼎沸,我獨自點了一堆食物,等待的時間有些無聊,便看一看走進店來的姑娘。
雖然是個忙碌的金融狗,但我并非沒有女人緣,我注意到走進來的八個姑娘有七個都整過,只有一個是完整的原包裝。原包裝長著一雙清苦的眼睛,眼球很黑,懶懶地架著一副大黑框,跟旁邊一眾孔雀般的同黨簡直天壤之別。
說不出緣由地,我便冒失地過去搭訕了。

“嗨,你好,能請你消夜么?”是的,當時我的表情僵硬,臺詞也很老土,但我就這樣拙劣地搭訕到了你。
你依舊是一副懶洋洋的表情,甚至還挑了下眉:“好的,順便連她們一起請了吧。”
“她們”是那幾個整容女,吃火鍋期間我了解到原來她們是在拍一組夜景的照片,你只是個攝影師的小助理,結束后帶模特們來吃飯。
你的話很少,一直在埋著頭吃,對我的來歷完全不感興趣。于是我知道,你對我的搭訕不感興趣,對我這個人不感興趣。
后來我們偶爾會一起消夜,你總是匆匆忙忙地趕來,坐下來便不發一言開始猛吃,緩過神來才抬起眼看我,眼角彎一下。
有一天你說起從外地拍外景坐夜車回來,我查了下列車時刻表發現到達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便說可以接你。
“好啊,那你得開輛拉風的車來接吧!”你說。
于是我真的在下班后回家去借老爸的路虎,正是飯點,飯桌上有老爺子的一個女研究生。
我爸介紹說:“薛楊,這是李霖。”
我媽在旁邊笑著評價:“你爸這幾年的女弟子個個都漂亮,我覺得李霖很像高圓圓……”說著,她給我添了副碗筷,放在了那個女研究生的旁邊。
工作之后,我已經習慣了旁人時不時這樣撮合。從最初的嗤之以鼻到現在的裝聾賣傻,我已經處理得得心應手了。
我拿了車鑰匙:“不吃了,你們的兒媳今天出差回來,我得趕過去接。”說完,便在三人驚愕的目光下遁了。
在去接你的路上我突然想起剛剛的話,一下子怔住了:為什么我會連“高圓圓”看都不看一眼?為什么我會選你做搪塞的借口?為什么我要那么殷勤地趕著去接你呢?
電光火石之間,我確定了對你的愛。就像是在電影里,終于與永恒號對接成功的飛船一樣,我確認了愛情。
我準備在接到你的時候跟你表明愛意,我想得很多,總之不容許你拒絕,甚至演繹霸道總裁戲碼都可以,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追求你。
世間大部分虎頭蛇尾的愛情
按照預設的那樣,那天我順利接到了你,但是命運并沒有給我傾訴衷腸的機會,剛一見面你就迫不及待地問我:“你說見家長的話買什么酒水比較好?”
我差點一個踉蹌栽倒在地,但此時理智發揮了作用,我鎮定地說:“我有一箱不錯的酒,國內很難買到,存在一個KTV里,你要的話我可以去拿給你。”
你點了點頭,看來你可能真的需要那箱酒。
于是我帶你去很遠的地方取那酒,你坐在副駕駛上,神色有些疲倦,眼皮耷拉著,但眼中的清澈還在,就像溪邊正在汲水的小鹿。
半路上經過加油站我下車加油,你去了便利店,外面的風很大,你從店里出來的時候大衣被大風吹得掀起一角,我站在不遠處看你,視線變成了一個漫漫的長鏡頭,我突然覺得可能從今天開始我便要失去你了,那種感覺就像是眼睜睜地看著玻璃杯從手中落下,卻無力去承接。
但我擁有過你嗎?我甚至沮喪地覺得自己從未踏進過你的感情世界中去。
你遞給我一個紙包,里面是一盒熱牛奶和一個鰻魚飯團,我們坐在車里吃這些溫暖的食物。
在那個晚上,你突然跟我說了很多話,說起那些過往的舊事,很久以前的關于藝術的理想,還有在小半生里愛過的那些男孩子,你們曾經彼此接近,然后又漸漸走散,和世間大部分虎頭蛇尾的愛情一樣。
你說起即將要見家長的戀人,他是一個藝術家,并且秉承了大多數藝術家的特點,很酷,很窮,刺兒頭。你說起一件事,夏天的時候你們窩在租來的單間吃飯,飯是在外面打包回來的,他吃炒飯,你吃涼皮,原本你想再買一份鴨脖,但是想到鴨脖的錢可以給他買幾張畫紙了,便放棄了鴨脖在涼皮里多加了一勺辣油。房間里沒有空調,你被辣得涕泗橫流,眼淚伴著汗水一起滴進了面前的一次性飯盒里。
你說,那是你感覺自己離心酸最近的一次,滋味苦澀。但倔強如你,在說起這樣艱難的經歷時,都沒有顯現出任何失控的表情,你依舊慵懶地眨著眼睛,然后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啊,好累。”
隱掉的部分
事實上,那晚我們并沒有取到那箱酒,后來你也沒有跟潦倒的藝術家結婚。
我隱瞞了那晚一個很重要的情節:接你的那天晚上,我們的城市下了一場厚重的大雪,我和你在吃完鰻魚飯團的時候,交通廣播里已經在播送封路的消息了。
我們沒辦法去取那箱酒了,已經是深夜,天寒地凍,我們便在便利店買些食物去最近的一家酒店開房刷夜。你并沒有拒絕與我共處一室,就如同你沒有拒絕我第一次搭訕你一樣,我們喝了一罐啤酒,借著酒精的名義接吻了。你的嘴唇柔涼而軟糯,我吻得驚心動魄。我心里知道完蛋了,還沒有說明愛意便已經到了這一步,未來要怎么辦呢?退無可退,劇本已經朝著不可遏制的方向發展下去了。
那一夜之后我們便沒有了聯系,你走得急切又匆忙。
而我在你走后站在酒店的陽臺,滿眼都是無聲的純白色,那種靜寂感讓人覺得心里好像也跟著空了一塊。
我費了好大力氣把車還回去,老媽見我回來忙把我拉進廚房小聲說:“你真的確定不要認識一下李霖?小姑娘人很好的,研究生都畢業了還時不時過來看看你爸爸。”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么李霖?”
“就是昨晚吃飯那個,大眼睛的,像高圓圓。”
我眼前閃過的依然是你,初見時的你,眼睛里好像裝著全世界,又好像一片空洞,那雙清苦的眼睛。
溫柔無用
再見到你便是2015年的第一天,晚上照例加班然后去吃夜宵,在飯店洗手間門口遇見了你。
時光真是厚愛你,你的眼神依舊澄明,像一汪淺水。所以當時我就在心里舉手投降了,不管哪一回見你,你都叫我心折。
因為工作成績還算不錯又加班成癮,我在公司附近的酒店辦理了自己的常住套房,你帶著一些水果,去我那跟我敘舊。電視上周杰倫正唱著歡快的《簡單愛》,此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一天跟你在一起聽自己年少時的偶像的歌。
我也沒有想到一年前的那個大雪之夜,我和你曾經有過一個孩子。人們習慣用“渣男”來形容一個品行敗壞的男人,但為什么不發明一個詞語來嘲諷一下類似的女人呢?
你不愛我,但是你卻允許我走近你,就像走近一簇灼人的火焰。
你告訴我你的工作已經有了起色,有了自己獨立的工作室,離開了藝術家遇到了另一個男人,很快就要結婚。
我始終都沒有機會向你訴說愛意,我不死心:“你為什么不愛我呢?”
你的答案很簡單:“因為你溫柔。”
看,在愛情中,溫柔是項最無用的技能,有的人一輩子只愛一種人,他喝酒抽煙無所事事,喜歡惹事愛好打架翻墻,他學習很差可能很早就退學了,他對女生惡形惡狀,完全沒有風度。
有人一生中只愛這種人,比如你。
我開車載著你,深夜的長街空無一人,只有路燈靜靜地亮著,我突然剎車,趴在方向盤上無望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