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年齡不足以見證鄒靜之老師的青春,路過都不夠。但很幸運,我聽了不少青春的講述,還目睹了一些青春的證據。老照片、書什么的都不算啥,最讓我唏噓的是鮮活的證據:每逢過年過節或者家里宴客,鄒老師家的廚房里都會有那么幾位眼熟的身影,忙忙碌碌、笑意盈盈。他們都是鄒老師青春的伙伴兒,也是北大荒的戰友。更唏噓的是,鄒老師聊起他們的青春,我明明能感覺到有年輕的生命流星般滑落。想起鄒老師書里的一句話:“如真有靈魂,讓她們能看到我寫的文字。”他們那一代的青春,有特殊年代留下的傷痕。
琴傷,帶來了寫作的希望
196g年,17歲的鄒老師離開北京奔走北大荒,當時鄒老師的父親到火車站送他,給他帶了一把小提琴。讓他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之余,搞搞娛樂。可想而知,高雅的小提琴受到了怎樣粗俗的待遇:從“手拉琴”、“手提琴”、“洋胡琴”、“殺雞”到“拉一段《打虎上山》吧”,最后,終于壯烈地倒下,成了老鼠一家溫馨的居所。
在小提琴“僵尸”一樣躺下去的時候,鄒老師終于把曾經一天8小時從運弓開始的與音樂的交流,封鎖了。取而代之的,他開始記日記,每天,堅持不懈,哪怕只有一句話。也就從那時候開始,他開始迷戀紙上的日子,因為那些文字替代音符,安撫了他的青春、孤獨、無助甚至深深的失望。
這其中還出了一個小插曲,他的日記被另外一個知青偷看了,人家還留了一張字條:看完你的日記我非常感動,你說了好多我想說的話,希望你把日記堅持寫下去,只是不要寫得太露。此致,革命的敬禮!知名不具。鄒老師說,這應該是他的第一位讀者,也是第一個鼓勵他的人。從此,鄒老師一直寫到離開北大荒。8年。
在北大荒,鄒老師的那些與青春有關的日子,就像北大荒每年半年的雪和東北御寒的烈酒,看得到白,卻看不到頭兒;喝得醉,卻被雪一激就醒。
命傷,喚醒了麻木的情感
先講一條命,年輕、鮮活、美麗。
知青在北大荒吃饅頭,遠遠看上去一屜,不是自的,是黑的,上面全是蒼蠅。吃饅頭得先轟蒼蠅,喝湯、吃菜吃出個蒼蠅,那都不算事兒。而一幫城里孩子剛到北大荒,大部分不具備這種抵抗力,得痢疾、拉肚子的不少。有一個漂亮女孩子,不到17歲,爸爸是駐國外的參贊。下鄉不到一個月,得痢疾了,不到一天,孩子沒了,就埋在山坡上。知青們怕是舊,可實實在在的命從眼前沒了,也嚇木了,依舊吃黑饅頭,到麥秸垛后面上廁所,連隊沒有廁所。
后來,過了一個冬天,連隊里來了一個男人,搭拖拉機來的,借了一把掃帚。最后到了女孩子的墳前,終于哭了:“爸爸來看你了…一爸爸來晚了。”后來,知青們才知道,女孩子爸爸是從法國飛北京,沒回家,直接奔北大荒,沒通知任何人,自己搭輛拖拉機找到兵團。不用多說,凡為人父母的,一定聽得到女孩子爸爸心碎的聲音。鄒老師說,女孩子爸爸走時和每一個知青都擁抱了一下,他們都還是孩子,也都哭了……
溫度計傷,換來了回城的日子
鄒老師還講過一個知青淹死在水井里的故事,我不愿意回醫,太悲,心疼。咱們挑點兒青春里的惡作劇吧。
一度|知青們都“搞病退”。一個“搞”字,足以體現當事人的心情與那時的大環境。為了讓自己發燒,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彈溫度計底部,力度與頻次要掌握好,否則容易彈碎;摩擦溫度計,恨不能把皮膚摩擦得禿嚕皮;把溫度計插到熱饅頭里,一下子到了42℃,被送到急救室,5分鐘又被送出來了:饅頭退燒了。據說,那時候一支體溫計265元,他們曾經5天搞壞過30支體溫計。
賭傷,測出了青春的膽量
知青們苦悶了,體力、精力爆棚,于是打發無聊最刺激的方式就是打賭。賭的模式,自由又危險,比如吃15個大饅頭,跳起來摸電線桿瓷瓶,零下40℃下井,還有雷電交加、大雨傾盆,爬屋頂去摸避雷針。
在糧庫搬運糧食的一幫知青,突然被“磨盤大的雷,銅錢大的雨”給晾著了。其中一個叫板:誰這時候去摸糧庫三樓斜脊屋頂的避雷針,賭酒一瓶。最后,酒加到了7瓶。突然,一個知青躥了出去……爬過鐵梯子,上屋頂,踩瓦,滑,脫鞋,扔鞋……雷電交加中,大伙兒嚇壞了,大喊算他贏,可人家就這么一路艱難向上。有一陣,一個大雷劈下來,人不見了,要賭的人都嚇哭了。然而,這哥們兒最后生生在風雨中站到了屋脊,用手握住了避雷針,炸雷炸開,閃電照亮了他英雄的青春模樣。他大喊:“看清了嗎?”鄒老師他們一眾仰視回應:“看清了!”
后來,7瓶酒,把全班人都喝醉了。鄒老師說,唯有握避雷針的人滴酒未沾,因為英雄的感覺已經讓他深深地醉
情書傷,拉開了青春的序幕
北大荒,衛生條件有限,不講個人衛生的,往往身上恨不能三軍齊備:地面部隊,虱子;坦克部隊,臭蟲;空降兵,跳蚤。鄒老師有一個校友,也是北大荒的戰友,就屬于三軍齊備的,且常常伸手到衣服里去清點、整編他的三軍。人也消沉,不愛說話。知青們就想逗逗他,于是商議決定給他寫一封“偽造的情書”。誰寫呢?鄒老師。看來祖師爺賞飯吃這事兒,是天注定,鄒老師也因此掙得人生第一筆稿費——瓶草籽酒。據說,情書內容有“澆花要澆根,澆(交)人要交心”的當地俗語,也有要何日何時供銷社門口見一類的約定。然后,就放哥們兒鋪上了。
這哥們兒回宿舍發現情書后,各種驚訝,躺著坐著i賣了好幾遍,光彩四溢。接下來幾天,人勤快起來,燒開水,煮衣服、被褥,各種串色兒……最后,哥們兒還是去外連隊,借了一身行頭。轉眼,全連300多名知青都知道了他要去約會的事兒,只有他以為別人都不知道。鄒老師看著有些收不住了,點了他兩次,可那哥們兒興奮了,全然聽不進去,戲只能演下去了。
約會當天,鄒老師說稱得上“壯烈”。那哥們兒穿得單薄,站在供銷社門口,苦等,任大雪飄落,癡心不改。知青們都在窗口看著他,喊他不回,直到最后被八架了回來……
后來,鄒老師拿出草籽酒與他分享,他一點兒也沒責怪的意思,相反,他相信真的有那么一位傾慕他的姑娘。
青春,就像一張被荷爾蒙撐滿的弓,箭的射出,往往不是因為有了真的目標,而是假想甚至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