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紐約佳士得拍賣公司在2015年春季拍賣會上推出的“錦瑟華年——安思遠珍藏”專場拍賣,取得了歷史性的輝煌成交記錄。“錦瑟華年”專場拍賣中表現最為突出的,就是一組亞洲佛教藝術作品,其中,事前就被張揚得沸沸揚揚的西藏銅瑜伽師坐像以折合人民幣3,000萬落槌,一尊高達64厘米的尼泊爾銅鎏金觀音立像也被爭奪至人民幣5,100萬成交,充分彰顯出安思遠博大的國際藝術視野和前瞻性的眼光。這也說明,作為佛教藝術的起源之一,犍陀羅造像藝術已在國際上引起了超過百年的學術探討研究與拍賣收藏。
安思遠的泛亞佛教藝術收藏
安思遠先生被公認是一位具有環球藝術視野的鑒藏家和古董商,他以融匯中西的藝術品味、時尚優雅的藝術眼光和果斷精準的商業頭腦贏得了行內外的尊敬,他用畢生的執著和熱情所建立起來的龐大收藏體系,至今無人企及。
1981年,美國著名收藏家克里斯蒂安修曼(Christian Humann)辭世,安思遠當即決定以驚人的1,200萬美金收購修曼的1600件以印度和東南亞藝術品為主的“泛亞藝術”,但很快售出半數,其余部分分別于1982年和1990年在佳士得和蘇富比拍賣上售出,僅保留了其個人最鐘愛的幾件。這是安思遠古董事業的重要轉折點,充分展現了安思遠無與倫比的商業頭腦與魄力。以及他對佛教藝術的深刻了解與超前卓越的收藏眼光。
古代佛教藝術再一次成為了收藏圈的焦點,尤其對新一代中國藝術品收藏家,高古佛教藝術的魅力和價值,在這一場被重新發現。論到佛教藝術的起源,犍陀羅是一個恒久的國際性主題,這個充滿了神奇的藝術魅力的版塊,也正逐步被納入了中國收藏的新版圖。
犍陀羅與佛教藝術
中國與印度是當今世界僅存的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之二。大約在我國的春秋時代晚期,有兩位偉大的圣哲分別誕生在中國與印度—孔子(公元前551年-公元前479)與釋迦牟尼(約公元前565年-公元前486年)。孔子創立的儒家思想與釋迦牟尼創立的佛教,在過去的2500多年間,啟蒙、塑造和影響了整個亞洲大陸的文明文化的發展。在紀元首一千多年的時間里,佛教傳播來到中國,使中印兩個偉大的文明連接在一起,誕生在古犍陀羅地區的佛教藝術也隨之一路西來,與佛教一同融入了中國文化中,對后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在這千年的傳播史上,佛教跋涉艱難的萬里之路,突破了國界、政權、語言、文化的疆域與障礙,沿途與亞洲各地區、種族、文化、語言、信仰之間產生了意義重大的交流,這個傳播之路,實質上也是一個藝術之旅,從始發地古犍陀羅到盛唐長安城,一路走來,佛法在四方弘揚,同時也催生出無數絢爛的佛教藝術,成為人類共有的財富。
當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一尊來自貴霜帝國時期的犍陀羅造像時,他將會不由自主地聯想起古希臘的雕刻藝術,高度寫實性的風格、臉型橢圓、波浪式向后梳理的卷發、挺拔健壯的身軀、以及典型的希臘式高而直的鼻子,活脫脫是一位古希臘的美男子,然而這尊造像卻是來自約2000年前古印度的犍陀羅地區。正是在這個地區,誕生了可能是世界上的第一尊真正意義上的單體佛陀造像,在隨后的一千年間,這種佛教造像藝術,隨著佛經和佛教的向北再向東傳播,沿著古老的絲綢之路進入了中國的西域地區,最終到達了盛唐的首都——長安。
然而最初的印度佛教藝術作品中,并不存在佛陀的形象。釋迦牟尼悟道后,親身傳道45年,他四處游走,宣揚佛法,度化眾生,用循循善誘的語言、生動感人的故事、慈悲廣闊的心懷、祥和威嚴的儀態,使眾生皈依。這個時候,他是以一個精神導師的形象出現,乃至80歲涅槃時仍不忘教誨弟子們要“以法為師”,不要進行個人崇拜。所以在早期的佛教藝術作品中,均以佛陀一生的言行和傳奇故事為創作題材,并以各種象征物如足印、手印、法輪、華蓋、神樹等等來暗示佛陀的存在,因為佛法無形無相。在孔雀帝國阿育王的全力護持下,佛教第一次開始迅速傳播發展至印度各地乃至國外,他敕令修建的無數用于供奉和紀念佛陀的佛塔更進一步催化了大量佛傳與佛本生故事,使佛教藝術內容基本形成,而人形的佛陀最終于西元一世紀前后出現在了犍陀羅的雕刻藝術中。
前期佛教藝術內容的完善,僅僅是犍陀羅佛教雕刻藝術崛起的其中一個原因,還有三個決定性的因素,那就是犍陀羅地區獨有的藝術淵源、大乘佛教的崛起及貴霜帝王的推動。
犍陀羅的淵源
犍陀羅泛指位于現今巴基斯坦北部及中亞細亞的阿富汗東北邊境一帶的地區,曾為古印度十六列國之一,由于這里是印度的西北門戶,連接印度與中亞、西亞和地中海世界,故地理位置具有重要的戰略價值,在歷史上一直是各個民族和政權的爭奪之地。也因為不同政權、民族、文化、信仰的輪流盤占,使犍陀羅地區猶如大熔爐般充分吸收了不同的美學理念、藝術規則和表現技法。
古波斯帝國強大時期,犍陀羅地區為古波斯帝國(公元前550年–公元前330年)的一個省;西元前327年–西元前326年,馬其頓王亞歷山大大帝在征服了波斯帝國后繼續東征,來到此地后,即以此為其東方領地的統治中心。大量希臘僑民移居此地,帶來了希臘文化;稍后出現的印度第一個統一政權—孔雀王朝(約公元前324年-公元前187年),在阿育王(約公元前273年-公元前232年)統治時期疆域廣闊,政權強大,他皈依佛教,并向四周派遣傳教使節弘法,高僧末闡提(Majjhantika)被派來犍陀羅地區,使佛教開始于此地興盛,這是印度佛教與希臘文化開始融合的開端;約西元前190年,巴克特里亞(大夏)希臘人(Bactrian Greeks)征服了犍陀羅,統治長達一個多世紀,按照希臘城邦的模式重建了塔克西拉的西爾卡普城(Sirkap),使希臘文化更加深入犍陀羅。而佛教也在此地繼續發展,并得到了大夏人的支持,佛教名著《彌蘭陀問經》(漢譯《那先比丘經》)中的彌蘭陀,就是巴克特里亞希臘人國王米南德,傳說他曾與印度高僧那先(Bhikshu Nagasena)討論佛教教義,后編輯成此書。此后,中亞游牧民族斯基泰人(Scythians,《史記》、《漢書》中稱塞種人)和伊朗北方的帕提亞人(Parthian)先后在約西元前85年和西元前25年占領了犍陀羅。斯基泰人和帕提亞人都愛好希臘文化,并信奉波斯拜火教(Zoroastrianism 瑣羅亞斯德教),但后來也受到了佛教的感化,使這一時期的犍陀羅地區的建筑和藝術品,具有融合了希臘化因素、印度因素與中亞因素混合文化的特征。再接下來,就是大月氏人建立的貴霜帝國(鼎盛時期 公元70年- 公元250年 ),真正的犍陀羅佛教藝術就是在這個時期達到了頂峰。
從以上的犍陀羅歷史可以看出,希臘文化、伊朗文化、中亞草原文化、印度本土文化都是犍陀羅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尤其是希臘文化的浸染,促成了希臘式雕塑風格在犍陀羅藝術上的體現。
大乘佛教與貴霜帝王
大乘佛教在犍陀羅地區的盛行,極大地推動和催生了犍陀羅造像藝術的誕生與興盛。
原始佛教認為釋迦牟尼是一位偉大的導師,必須遵照佛陀以及聲聞弟子們的言教和行持過修行生活,追求自我完善與解脫,修煉至最高為阿羅漢果及辟支佛果的果位。故原始佛教或稱或稱小乘佛教沒有偶像崇拜,僅以各種象征物來暗喻佛陀的存在。
而大乘佛教則把釋尊看做是一個威力廣大、法力無邊、全知全能的佛,并且認為除釋迦牟尼佛外,在三世(過去、現在、未來)十方(東南西北,四維上下)有無數的佛。同時,大乘佛教徒把釋迦牟尼成佛以前的修持階段,即在修習“菩薩行”的階段作為自己修行的榜樣,故“菩薩”這個概念成為了大乘佛教思想的一大特色。所謂菩薩,即指立下弘大誓愿,要救渡一切眾生脫離苦海,從而得到徹底解脫的佛教修行者。與小乘佛教追求自我圓滿的自度相比,大乘佛教則以“普渡眾生”為修行宗旨,不僅自度而且還要度他人,以成佛作為最高的修行目標。一則是將佛陀的形象無限地神化,一則是人間菩薩的概念成型,這兩個概念促使偶像崇拜的產生,因為信徒們已經不滿足早期佛教藝術無形、象征物的表達,開始渴望和塑造一個可供崇拜的至高無上的神的形象。古希臘“人神共相”的藝術傳統正好成為了大乘佛教所要依托的造型形式。很快,佛陀和菩薩們就以希臘諸神的外形出現在了犍陀羅的佛教藝術中。
在孔雀帝國時期,佛教被阿育王派來的傳教使節高僧末闡提(Majjhantika)正式帶到犍陀羅地區,此后的200多年間,戰亂與政權的交替并沒有影響佛教在此的發展,到了貴霜帝國時期,尤其是在迦膩色伽一世(127- 147)的鼎力護持下,大乘佛教得到了空前的發展。
貴霜帝國的締造者—大月氏人,原是在西元前5世紀-西元前2世紀初,游牧于河西走廊西部張掖至敦煌一帶的游牧部落,勢力強大,后受匈奴打擊而被迫西遷往中亞阿姆河流域。西元前125年,月氏人征服了巴克特利亞,統治整個阿姆河、錫爾河流域,大月氏部族隨后一分為五,設五部翕侯統治,貴霜即是其中一部。西元一世紀中葉,貴霜部翕侯丘就卻(Kujula Kadphises)統一五部,建立貴霜帝國。西元一世紀60年代,貴霜已統治索格狄亞那、巴克特里亞、喀布爾、坦叉始羅、犍陀羅、罽賓及西旁遮普;至2世紀初,閻膏珍(Wema Kadphises)即位,再次征服印度次大陸西北部,國勢更加擴大,控制范圍甚至遠達新疆的喀什和于闐,形成中亞的一個龐大帝國。
迦膩色伽一世(Kanishka I,約127年- 151年)是貴霜王朝的第三位帝王,他鼎力支持佛教,在佛教史上的地位堪比偉大的法王阿育王。他在首都白沙瓦建立起極其壯麗的寺院和佛塔,令來此求法的東晉名僧法顯都贊嘆不已,他還在迦濕彌羅(又譯為罽賓,即喀什米爾)資助過佛典的第四次結集。由脅尊者召集500高僧,世友為上首,結果經、律、論三藏各成10萬頌,共960萬言,編成大乘佛教的經典《大毗婆沙論》,使西北印度的富樓沙成為佛教中心。
大乘佛教在貴霜帝王強有力的資助和扶持下,在帝國統治下廣大的疆域里傳播開來。這個時期,與貴霜帝國并存著羅馬帝國、安息帝國和中國。貴霜人與這些地區始終維持著緊密的商貿往來,尤其是與羅馬帝國的交往,使羅馬文化藝術的影響也烙刻在了鍵陀羅佛教藝術上。雖然佛陀本人并沒有親身來到過鍵陀羅,但這里的信眾似乎更為虔誠和著迷于佛陀的故事和傳說中的各種神跡,而越造越多、越造越復雜精美的佛塔、塔寺,則使崇拜的形式日趨組織化、神秘化和儀式化,并催生的大規模的設計和制作各種用于裝飾塔與寺的雕塑,很快,人形的佛陀就從連環畫般的浮雕石板中獨立出來,成為了單體的希臘式圓雕人物,犍陀羅佛教雕刻藝術終于迎來了藝術的高峰。
(下期繼續梁曉新先生關于犍陀羅文化藝術的專欄,請持續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