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被貶了?
春水縣出了命案,這事鬧得連皇帝都知道。
死的是如今最受圣寵的楊瑾妃的堂兄。楊瑾妃哭得梨花帶雨,皇帝忙著安慰之余,讓人去六扇門傳了道圣旨。
“微臣領命。”
接旨的時候,顏綰偷偷地瞟了蕭規(guī)一眼,丫也太淡定了!這可是貶官的圣旨啊喂!
蕭規(guī)接過圣旨就不見了人,顏綰撇撇嘴,不用說,肯定是去找她的好表姐去了。
說起這圣旨里的門道,沒人比顏綰更清楚內幕。這是皇帝吃醋了啊啊啊!
蕭規(guī)三天兩頭跑去騷擾楊瑾妃,一會偶遇,一會送禮,滿皇宮都知道他的無恥用心。皇帝又不瞎,怎么可能不知道?
奈何蕭規(guī)這人后臺硬,既是鎮(zhèn)國公家的小兒子,又是六扇門的統(tǒng)領,業(yè)績和口碑都不錯,皇帝只好睜只眼閉只眼。恰好碰上了春水縣命案的事,皇帝當然不會放過蕭規(guī)。
要不然,春水縣離京城十萬八千里,用得著出動六扇門統(tǒng)領親自去查案?
晚上,蕭規(guī)回來,顏綰親自搞了個歡送會給蕭規(guī)踐行。蕭規(guī)喝多了,眼神迷離而冷冽,“怎么,本官要走了,顏捕快看上去很歡樂?”
“不歡樂,不歡樂。”話是這么說著,可顏綰臉上早就笑得見牙不見眼。
說起來,六扇門里三千精英,每個捕快都有自己的代號。顏綰剛進六扇門那會兒特牛逼,到哪都吹噓自己的代號叫閻王。后來蕭規(guī)當上新統(tǒng)領,一打聽,蕭規(guī)的代號居然叫小鬼。
顏綰蔫了,陰間是閻王壓小鬼,到了陽間怎么變成了小鬼壓閻王?
“既生綰,何生規(guī)!”顏綰痛呼。
而蕭規(guī)也坐實了“小鬼”的稱號,時常小打小鬧給顏綰穿小鞋。每次出勤任務,必然要狠狠折騰顏綰一番才肯罷休。
“代號閻王!過來給本官倒水。”
“代號閻王!過來給本官捏腳。”
“代號閻王!過來扶本官出恭。”
什么仇什么怨啊……顏綰真想把廁紙糊蕭規(guī)一臉。從此以后,顏綰徹底成了六扇門的笑柄。
這下可好,蕭規(guī)被貶了,以后再也沒人欺壓她了。顏綰想放炮仗,慶祝自己翻身農奴把歌唱。
“哦,”蕭規(guī)的狐貍眼上下轉悠,“這么說顏捕快還是很舍不得本官的?”
“舍不得,舍不得。”顏綰擦擦自己鱷魚的眼淚,哭得如喪考妣。
蕭規(guī)笑了,俊美的輪廓突然壓下來,淡淡的酒氣噴灑在顏綰的肌膚上,讓人微醺。
顏綰可恥地臉紅了。
“舍不得就好。本官來前已經面圣,言明路途遙遠,身邊正缺個伺候的……”
顏綰虎軀一顫,忙抱住蕭規(guī)的大腿:“閻王小鬼一家親,你不能這么對我。”
蕭規(guī)虛扶了一把,笑得魅惑眾生,“有個詞不知道顏捕快聽過沒有,叫做相愛相殺。”
“誰叫顏捕快是本官的心頭好,離了你,本官可是連呼吸都會痛。”
她什么時候成了他的心頭好……顏綰咬牙,拜托撒謊也打打腹稿好嗎?被拍馬屁的人表示很蛋疼啊。
“你就不怕天高皇帝遠,老子潛了你?”
蕭規(guī)一愣,頓時笑得花枝亂顫,“顏捕快既然如此豪邁,來!本!官!等!著!”
顏綰挫敗地望著那抹得意離去的身影。不要臉。為了打擊報復,蕭規(guī)你連肥皂都不要了!
“不行,不能跟著蕭規(guī)稀里糊涂地丟了前途。”三思之后,顏綰還是決定去找皇帝表姐夫求求情。
(二)我是……要成為統(tǒng)領的女人!
然而,還未面圣,皇帝的旨意就來了,讓顏綰隨行。
顏綰欲哭無淚。坐在馬車里一直嘟著嘴,頭望著窗外,不理蕭規(guī)。
見她一副吃癟的模樣,蕭規(guī)又好氣又好笑,拿出一包甘草杏逗她,卻只換來她大大的白眼。
說起兩人之間的過節(jié),可謂是滔滔江水綿延不絕,而這江水的淵源可以追溯到上一任統(tǒng)領還在任的時候。
先說六扇門。開國初期,皇帝手下追隨了一批武林人士。后來平定江山,問鼎昆侖之后,朝廷為了協調和武林之間的關系,特設了六扇門總署,協理江湖事。
而六扇門統(tǒng)領一職,始皇帝曾有詔命:統(tǒng)領一職,能者居之,不受皇命。
因此,除去第一任統(tǒng)領是由始皇帝欽點,歷任統(tǒng)領皆是由上任推舉。
對于以成為六扇門第一任女統(tǒng)領為奮斗目標的顏綰來說,蕭規(guī)的存在無疑是她夢想的剔骨刀。
老統(tǒng)領戎馬半生,縱橫江湖,是武林響當當的人物。彼時,顏綰還是他的關門弟子,統(tǒng)領考核的時候,老統(tǒng)領根據多年辦案經驗立了三個案子。誰能率先破案,便可入圍候選。
三個案子是地方上的懸案。顏綰當時小宇宙爆發(fā),硬是擠進了候選名單。正當奔波于各地破案的門人整裝回京,準備參加最終考核時,老統(tǒng)領卻沒來得及出題便突然暴斃。
死狀說來并不光彩:竟是死在女人的床上。
那女人顏綰知道,是彩玉坊的頭牌,生得婀娜多姿,媚骨天成,便是女子見了也移不開眼睛。
顏綰一邊感慨死鬼師父眼光不錯,一邊嘆息溫柔鄉(xiāng)果然是英雄冢啊英雄冢……
時值盛夏,待顏綰等門人回到京師,老統(tǒng)領的遺體早已潰爛不堪。
尸檢結果出來,仵作言明死者身上無明顯外傷,應是猝死無疑。
顏綰覺得蹊蹺,和幾個師兄連夜又進行了一次尸檢,結果卻令眾人大吃一驚——在死者耳內,竟插了一枚銀針!
而且銀針有毒,出自唐門。
顏綰得意之際,暗中偷偷調查,果然發(fā)現彩玉坊花魁與唐門之間有秘密來往。而調查老統(tǒng)領在任時的卷宗,二十年前確然曾與唐門結下過恩怨。
當她將這一結果公之于眾時,除了內心的正義感得到舒張之外,一種竊喜仿佛螞蟻過膚爬滿她的全身。
如無意外,此次破獲老統(tǒng)領他殺一案,擒到兇手之時,便是接任新統(tǒng)領的時候了。顏綰勾唇一笑,花魁固然要拿,但是順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為師父報仇,必定能樹立她在六扇門內的威信。
而當她振臂一呼,帶領一眾師兄殺氣騰騰出門的時候,蕭規(guī)卻一個人拎著酒壺從堂前慢悠悠地過。
六扇門里捕快太多,顏綰記不得這號人物,只覺得這人長得真好看,眸如點漆,唇若桃花。出于對美人的憐惜,顏綰想拉著他一起立功,哪知剛拽過他袖子,便被蕭規(guī)冷冷扯回:“我不去。”
隨后目不斜視地繼續(xù)走,靠在門邊喝酒。
顏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狠狠瞪了蕭規(guī)兩眼,“不識好歹!”
當六扇門集體出動殺入蜀道的時候,卻傳來朝廷的飛鴿傳書,說蕭規(guī)已經接任了新統(tǒng)領一職。
眾人傻了。等回到京師才知道,原來老統(tǒng)領根本沒有死,這次的案件是最終考題,一切都是設好的局,所有奔赴蜀地的門人一律取消候選資格。
最后勝出的,是六扇門里唯一剩下的人。
蕭規(guī)。
蕭規(guī)任職大典那天,顏綰還沒緩過神來,直到蕭規(guī)頎長的身影經過她身畔時,輕輕抬手敲了敲她的腦袋:“代號閻王,案情分析很精彩,陰謀論也很成功。不過,下次辦案的時候切記第一時間要先弄清楚死者的身份。”
他揚了揚眉,唇角如彎月,眼中閃過狡黠的光。
顏綰的臉瞬間黑了。
老統(tǒng)領更是怒其不爭:“教給你的東西都白學了!回頭讓蕭規(guī)給你好好補補課!”
抬手就是一個栗爆。
顏綰抱頭鼠竄。更令她抓狂的是,經此一役,不少師兄紛紛把矛頭指向自己。顏綰跪地痛哭,終于答應替大家洗一年的臟衣服來贖罪。
整整一年,顏綰從得意洋洋的統(tǒng)領門生變成了低聲下氣的浣衣小妹。
而這一切,顏綰把它歸咎于蕭規(guī)當年的見死不救。
(三)那句“大人”真悅耳
到達春水縣的時候,馬車已經奔波了半月有余。顏綰暈車,趴在窗邊吐得翻江倒海。
蕭規(guī)頗為鄙夷地瞥了對面快吐成軟腳蝦的某人一眼,從懷里摸出塊絲帕遞了過去,蹙眉道:“擦擦!”
顏綰沒好氣地接過,囫圇把嘴擦了一遍,“都怪你!我說不來這么遠,你偏要把我拐來!害我……”
話沒說完,卻教蕭規(guī)冷冷一瞪,嚇得她不敢再放肆。
她想起從前,六扇門抓到幾個江湖上赫赫有名江洋大盜,其中有一個對蕭規(guī)不敬,朝蕭規(guī)臉上吐了口唾沫。顏綰當時在場,正躲在暗地里滋滋竊喜。她看見蕭規(guī)一邊拿手帕擦臉,一邊用那種森冷的目光狠狠盯著對方。
回去后,那名盜賊自然得到了蕭規(guī)的“親自接待”。顏綰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記得三天后蕭規(guī)從大牢里出來時渾身是血,卻沒有一滴是他自己的。更可怕的是,顏綰聽說,那名盜賊還活著……
思及此,顏綰打了個冷顫。她剛剛……好像對他吼了?
蕭規(guī)不知顏綰在想什么,見她拿著帕子發(fā)愣,神色呆呆的。他有些不耐,隨后掀了車簾,嘟囔了一句“騙你的也信”,便自己先下了馬車。
春水縣早有人來接駕。蕭規(guī)剛下車,縣令龐管提溜著腰帶慌慌張張地跪下來,“見過大人。”
“噗,你叫判官?”顏綰從身后探出頭來,忍不住偷笑。
閻王,小鬼,判官都有了,什么時候再來個孟婆就能湊一局麻將了。
蕭規(guī)睨了顏綰一眼,沒有說話。由縣令開路,一眾人直往縣衙行去。一路上顏綰都在偷偷打量,蕭規(guī)仍舊沉著一張臉,連個正面都不鳥她。
甫到縣衙,顏綰就忙不迭地開始拍馬屁,斟茶遞水捏肩捶腿,把蕭規(guī)平日里辦案時欺壓她的那一套全都自己主動交代了一遍。
蕭規(guī)這才臉色稍霽,見她忙得滿頭是汗,緩緩啟口,“行了,省得回頭又跟老統(tǒng)領告狀,說本官欺負你。”
顏綰紅著臉,吐吐舌頭,不好意思地坐下喝了口茶。
龐管在一旁察言觀色,見兩人之間的氣氛緩和了下來,才敢上前述職。
述職完畢,天色早已透著黯,顏綰摸摸自己干癟的肚子,偷偷看了看蕭規(guī),頓時怒目圓睜。
居然睡著了!
顏綰真的很想上前踢他一腳。猛然想起蕭規(guī)這人好像有很重的起床氣……
她吞了吞口水,將一腔怒氣轉移到龐管身上:“看個屁!快去準備晚飯!”
聲音不大,卻威力十足。
飯菜剛上桌,蕭規(guī)忽然醒了。顏綰真心忍不住吐槽,你丫鼻子屬狗的吧?
蕭規(guī)吃得少,大部分飯菜都卷進了顏綰的肚皮。顏綰不耐地剔了剔牙,又打了個飽嗝,突然想起什么,整個人彈跳起來。
“不好!這么熱的天,尸體怕是早就爛了!明日查案再怎么驗尸,也沒了第一手證據啊。”
龐管聞言不禁笑道:“大人放心,蕭統(tǒng)領早就飛鴿傳書給下官,尸體現存放于冰窖內,并無損壞。”
蕭規(guī)慢條斯理地嚼著飯菜,“等你想起來,人早就臭了。”
顏綰不敢相信地朝蕭規(guī)眨眨眼睛。調皮的模樣讓對方忍俊不禁,揚起一抹淡如煙痕的笑。
隨后顏綰不悅地撇撇嘴,笑意盈盈地向龐管走過去,拍了拍他滾圓的肚皮,嚇得龐管菊花一緊,更惹得蕭規(guī)一拍筷子,狠狠投來兩記眼刀。
“剛剛那句大人實在是太悅耳太動聽了……你再叫兩聲唄?”顏綰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十分虔誠。
(四)死人的心思大人你別猜,你別猜
隔天是正式辦案的第一天,顏綰起了個大早,整個人像打了雞血般神采奕奕。出乎她意料的是,蕭規(guī)卻破天荒地直到早膳時間也沒有出現。
顏綰皺眉,二話不說就殺到蕭規(guī)的臥房外。一推房門,便見蕭規(guī)側臥在榻上,單手枕著腦袋,似乎睡得正香。
時值盛夏,他穿著單薄的白色寢衣,衣帶有些散亂,微微露出結實的胸膛。那雙盈盈的桃花眼此刻緊閉,長睫扇動,如翩翩的蝶。
不同于往日的嚴厲,此刻的蕭規(guī)更像一只溫順的貓兒,安靜無邪,讓人忍不住想探手親近。
顏綰的心怦怦狂跳。一邊壓抑著鼻血的沖動,一邊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
手指剛觸到他的額頭,蕭規(guī)迷迷糊糊咕噥了句“好涼”,下意識地將胸前的人一攬。顏綰猝不及防,歪倒在他身上,雙手正抵在蕭規(guī)胸口。
真燙!
顏綰蹙眉。剛動了動身子,蕭規(guī)就醒了。
眼皮緩緩睜開,如同千年寶藏打開了匣奩。顏綰嚇得半死,正要從他身上起來,卻聽頭頂傳來一聲低笑。
“顏捕快當真是一諾千金。這么快就對本官下手了?”他的嗓音低醇,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不過本官更喜歡晚上,青天白日的,本官不習慣。”
顏綰當場石化,隨后內心一秒化身咆哮帝。撲倒你妹啊!老子只是好心叫你起床啊!現在女上男下的姿勢到底什么鬼啊!
手忙腳亂地爬起身,顏綰整了整衣服,見蕭規(guī)懶洋洋地坐起,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試探問道:“你中暑了?”
想起他昨天臉色一直不對,晚上進食又少,還在龐管述職的時候睡著,今早又渾身發(fā)燙等一系列情況,顏綰得出這一可靠結論。
蕭規(guī)一怔,唇角一勾又擺出一副懶散樣子,“顏捕快倒是觀察入微,如此一來,本官就放心了。”
啥?
蕭規(guī)兩手一攤,表情無辜,“本官病了。查案一事就辛苦顏捕快啦。”
瞬間撇得干干凈凈。
顏綰想罵人,于是蕭規(guī)的親友團瞬間被臨幸了個遍。轉念一想,蕭規(guī)不插手,倒正是她大顯身手的時候。若是此案告破,皇帝那里必定是大功一件,說不定還能趁機把蕭規(guī)擠下臺……
隨后顏綰喜滋滋地扶蕭規(guī)躺下,給他蓋了被子,“大人好好休息,小的告退!”
然而,在堂前聽完龐管的案情陳述后,顏綰整個人都不好了。
“死者楊嵊,虛齡二十九,身長七尺半,八月初六被發(fā)現死于自家別院的臥房之中。房門內鎖,窗戶緊閉,四周無外人入侵跡象。”龐管清清嗓子,把當時記錄的卷宗讀了一遍。
顏綰雙眉皺成一團……密室殺人案?
“死者被發(fā)現時,面部朝下,左臉接地,背部朝上,衣衫凌亂,發(fā)髻蓬松。右手邊留有四個血字——‘殺我者乃'……”
聽到此處,顏綰不禁心頭火起。智商真他媽是硬傷啊!有時間留血書,你丫倒是把兇手名字寫出來啊!寫這幾個無關痛癢的字到底幾個意思啊!
好歹楊嵊是死了,要是沒死,顏綰非把他拉出來胖揍一頓不可。
“走!去驗尸!”顏綰換好了白大褂,打算去見一見這位任性的死者。
冰窖被打開的一剎,一股腥臭的尸氣撲鼻而來。顏綰往里瞥了一眼,氣得一把揪住龐管肥厚的耳朵:“你不是說尸體放冰窖里了嗎?冰呢!”
(五)這算是……間接接吻?
龐管當場石化了。
想當初他知道死的是楊瑾妃的堂兄,是皇親國戚的時候,嚇得好幾天沒敢睡覺,不僅連夜派人保護現場,還讓人去千里之外的北海運冰來儲尸。
那可是千年的極冰啊……怎么說化就化了呢?
冰窖里全是水,濕氣再加上外界高溫的作用,讓尸體腐敗得更加迅速。顏綰憋了好幾口氣,盡量做了仔細的檢查,但尸體受損太嚴重,最終還是收效甚微。
最后,只好挫敗地把這一情況報告給了蕭規(guī)。
蕭規(guī)坐在床頭慢悠悠品了口茶,“哦?這么說,你什么都沒檢出來?”
“也不是。”顏綰抬頭,“皮膚已經發(fā)白潰爛,但楊嵊的指甲是黑的。我確定。”
“你是說毒殺?”蕭規(guī)的狐貍眼半瞇起,眼底浮現一抹精光。
“而且我覺得,楊嵊死前寫的那四個字'殺我者乃'并不是廢話。至少能證明一點——他認識那個兇手!”
蕭規(guī)的眼神閃了閃,“你還有這份覺悟?既然如此,明日去查查楊嵊生前都和誰結過怨。”
“我也是這么想的!”顏綰一拍大腿,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黑漆漆,亮晶晶地望著蕭規(guī),滿臉驚喜。
那一副“知我者你”的女兒情態(tài),竟惹得蕭規(guī)微微臉紅起來,不自然地轉過頭去。
春水縣地方不大,顏綰便服上街,憑借多年辦案練就出的搭訕本領,很快就探到了線索。
楊嵊此人頗有才情也十足風流,聽聞月前才收了心思娶了房妻子。顏綰心想,楊家祖宅就在這縣上,為何新婚燕爾的楊嵊會獨自搬去郊外別院?莫非是和妻子不和?
后來才知,縣城東面有一富戶,生有獨子曹驂,楊嵊的妻子柳氏原是曹驂的青梅竹馬。
而縣民對于曹驂的評價卻是參差不齊。有說他聰敏過人的,年紀輕輕就考上了舉人;也有說他癡情不改的,柳氏嫁人,他曾立誓終身不娶;更有人說他心術不正的,喜好結交旁門左道的術士不說,聽說還拜了唐門為師,精研毒物。
顏綰的心突突地跳。她心里有一個想法在漸漸成形。直到聽人說起,楊嵊之妻柳氏在他身亡第二日也服毒自殺了,顏綰心里最后一根弦就此崩斷。
她立即趕回縣衙,想跟蕭規(guī)聊聊心中的想法。剛到院中就看見蕭規(guī)正在喂鴿子,鴿腿上有信筒,里面是空的。
她舔舔干涸的唇角,訕訕一笑,“有信啊?”
蕭規(guī)撒了最后一把秕谷,斜睨她一眼,“家書。你要看?”
顏綰急忙擺手,心里偷偷噓了口氣,只要不是哪個姑娘寫給他的就行。
不知為何,看她那副緊張的樣子,蕭規(guī)莫名覺得心情舒暢,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可聽了顏綰的推論,蕭規(guī)的雙眉快擰出水來:“你懷疑曹驂下毒害死了楊嵊,目的就是為了霸占柳氏?”
顏綰挺起胸膛,像只驕傲的大公雞:“對啊!我剛才跑了趟曹府,曹驂一聽說楊嵊的死狀,當場臉色就變了,雖然只是一瞬。我故意說今夜我要開棺驗尸,我猜那柳氏的墳頭肯定是具空棺!”
蕭規(guī)笑了,站起身拍拍顏綰的狗頭,“分析得不錯。看你嘴都起皮了,喝杯茶繼續(xù)。”
說罷,竟不自覺把自己的茶杯推到了顏綰面前。
見顏綰渴極似的捧起就喝,蕭規(guī)目光漆黑地盯著她手中的杯子。雖然知道茶水里加了東西,可這杯子,他方才用過……
頰上驀地升起兩朵紅云。她,好像不嫌棄……
顏綰低垂著頭,只覺得從沒喝過這么甜的茶水,偷偷看了蕭規(guī)兩眼,一杯二用,這算是間接接吻嗎?
是夜,柳氏的墳頭果然被人刨了。尸骨被野狗啃得七零八落,難辨蹤跡。顏綰這一覺睡得特別長,等她醒來聽到這個消息,差點背過氣去。
(六)怎么會是你?
顏綰殺氣騰騰地趕去曹府。管家卻說老爺和少爺昨兒去了秦員外的壽宴,到現在還沒回來。
這算是曹驂的不在場證據?顏綰不信。趕到秦府才知,昨日壽宴竟然鬧了個通宵,曹驂在眾目睽睽下出現了一整晚。簡直是完美的不在場證據。
顏綰還是不信。
她正打算去查曹府所有人昨夜的去向,卻被蕭規(guī)拉住。蕭規(guī)板著臉,訓斥她太急功近利,查個案子非要搞得雞飛狗跳的不許她去。顏綰執(zhí)拗,兩個人竟在大街上吵鬧起來。
拉扯間,巷尾胡同里幾名昏睡的乞丐引起了顏綰的注意。
他們臂上幾顆鮮紅的皰疹分外扎眼。
顏綰眼皮一跳,正要過去,卻被蕭規(guī)攔下,“你干什么?”
“那些人手臂上的皰疹……我在楊嵊尸體上也見過!”顏綰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起初,她只以為楊嵊死前正對什么過敏……
蕭規(guī)瞇眸掃了一眼,“別過去,是天花。”
“我不怕。我小時候得過。”顏綰用力推開蕭規(guī),往胡同里走去。
她一個一個檢查,越往深處,聚集的乞丐就越多,而他們大部分人都已經染上疫病。看顏綰一個人吃力地把他們拖到空地上,蕭規(guī)咬了咬牙,也鉆進了胡同。
兩人忙活了大半天才把病人和其他人分離開。
蕭規(guī)是真的累倒了。任顏綰怎么叫都不醒。顏綰急得上火,眼里全是血絲,不眠不休照顧了一夜,蕭規(guī)才清醒過來。
剛醒過來左臉就挨了一巴掌:“誰叫你幫忙的!你知不知道天花會死人的!你要是死了……”
顏綰頓住了,喉嚨里那句“我該怎么辦”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見顏綰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蕭規(guī)也愣了。沉默半晌,他抬起頭幽幽地說:“我也得過天花。”
……
氣氛一時尷尬。顏綰有些不自在地坐在床邊開始找話題:“那個……你什么時候得的?”
“小時候。”蕭規(guī)臉色陰沉地揉著半邊臉,“你呢?”
“我啊?差不多八歲吧。有一次去表姐家玩,被她家下人傳染上了。你知道嗎,那時我還在表姐家后門救了個小孩呢,也是得了天花,估計家人覺得治不好不要他了吧……后來我把藥偷偷分他一半,結果好了之后我再也沒見過他了……”
顏綰自顧自回憶,完全沒注意到身邊蕭規(guī)的臉色已經變了。
“表姐?楊芝?”蕭規(guī)努力壓抑著嗓子問。
“對啊。楊瑾妃是我表姐啊。”顏綰甩來一記大白眼。
竟然是她!
蕭規(guī)的心里仿佛天崩地裂一般,整個人僵硬如石。他就說楊芝怎么會一點都不記得小時候的事……原來這么多年,他一直認錯了人!
(七)無你之處無江湖
顏綰覺得蕭規(guī)最近好像變了個人。不僅笑容多了,對她也越發(fā)關懷起來,簡直讓人受寵若驚。
案子進了死胡同。顏綰趴在桌上思考,一杯熱茶遞到了她眼前。
“喝杯水再想。”蕭規(guī)體貼地遞上茶盞,微微笑著。
顏綰聽話地喝到見底,忽然察覺不對:“這茶……”
隨后一拍桌子站起來怒吼:“那天你給我喝的什么!”
那天晚上她本想抓曹驂現行,結果卻抵不住困意漸漸睡去……
蕭規(guī)的眼神暗沉下來:“一杯,安眠茶罷了。”
“你……說什么?”顏綰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蕭規(guī)你瘋了吧!你不幫忙可以,也不用拖我后腿吧?你不想回京我還想啊!”
顏綰暴走。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豬隊友冷哼:“回京?早在離京那日起就注定,我們永遠都回不去了。”
“你說什么?”
“你不覺得奇怪嗎?一個縣令能在半月里調來北海極冰儲尸,所有的情報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打聽到,殺人動機,殺人經過,好像有人安排好一切只等我們去發(fā)現一樣。”
蕭規(guī)抬起頭,“等你繼續(xù)查就會發(fā)現,所有矛頭其實都指向曹驂。哪怕不是他做的,也會有人為他準備好入獄的證據。”
“有人?”顏綰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誰啊?”
“這就要問你的表姐夫了。”蕭規(guī)冷哼,“你知道死的是楊嵊,背后是楊家。可你知道曹驂背后是誰嗎?”
顏綰開始頭腦風暴,她記得當今太后好像姓曹……
“這件案子牽扯的是朝廷內斗,根本不能查。”
顏綰還沒有消化過來,神色呆呆地問:“那皇上還派我們來查案?”
“他是派我們來送死。”蕭規(guī)眼底閃過一抹微光,“六扇門自古就在皇權之外。統(tǒng)領背后代表的是整個武林。這么大一股勢力,恐怕皇上半夜睡覺都要睜只眼睛。更別說還有太后一族的外戚專權。而他對我……怕是早有殺心。”
“我當日只是與你玩笑,真正想把你派來的人是皇上,因為他知道我不會真去查案。”
“此案若破,朝堂上可以重創(chuàng)曹楊兩派。若是不破,可以趁機收回六扇門的勢力。他只需坐收漁利。所以我一直在暗中引線,毒殺,女人,潰爛的尸首,你沒發(fā)現這一切和老統(tǒng)領當年的迷魂陣很像嗎?我想提醒你這案子是陷阱,誰知道你還是和當年一樣二……”
蕭規(guī)無奈地笑了。最終沒敢把自己用內力融冰的事說出來。他其實不是中暑,只是損耗太大導致真氣在全身亂竄,引起體表發(fā)燒。
“說起來楊嵊的確是個聰明人。他知道有人要他死,所以他死前留了字,看似廢話,實則是因為他不敢暴露對方的身份,卻又不甘心赴死。這件案子,是皇上一手編排的珍瓏棋局。而我與你,皆為掌上棋子罷了。”
而楊嵊這個聰明人真的死了嗎?蕭規(guī)覺得未必。也許那具所謂尸體只是貧民巷里一個得天花的普通乞丐罷了。
顏綰點頭,別的她不知道,皇帝要殺蕭規(guī)的理由鐵定十足。誰讓他垂涎人家老婆呢?
見她一副鄙夷之色,蕭規(guī)知道她在想什么,噗嗤一聲笑了:“別這么看我。我跟楊芝沒什么。一開始接近她只是為了報恩罷了,誰知道……”話到最后,蕭規(guī)的目光漸漸暗沉下來,緊盯著顏綰。
“報恩?”
蕭規(guī)臉頰緋紅,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小時候的事交代了一遍。顏綰瞬間一副被雷劈的樣子:“你居然是……麻風哥哥?”
還沒來得及感慨,龐管的聲音從遠處急傳而來:“大人不好了!縣城鬧瘟疫,皇上派兵把所有出口都封鎖了!”
蕭規(guī)蹙眉,來得真快啊。不惜萬里派兵,只為將他們困入死局。從來王權的背后,都是數不清的鮮血和秘密。這深沉的心術,誰敢說帝王年幼?
“代號閻王!”
“有!”
“你是不是一直想做統(tǒng)領的女人?”
咦?這話聽著沒錯,可是好像哪里不對啊……顏綰呆呆地點點頭。
“本官準了!”蕭規(guī)一笑,大手一伸將顏綰卷入懷中,“之前我以為皇上派你來監(jiān)視我,對你一直很是忌憚。如今我卻無比慶幸,他把你送到了我的身邊。”
隨后一臉壞笑地攬著顏綰的肩,“麻風妹妹,跟哥哥走吧?”
顏綰心里甜得冒泡,聞言吃了一驚:“就這么走?”
“我早前飛鴿傳書給我父親,這里一切自有人善后。”蕭規(guī)眸光微斂,“準備好跟麻風哥哥一起笑傲江湖了嗎?”
“準備……你個頭!”顏綰從懷里摸出一塊手帕往蕭規(guī)臉上一砸,“你丫先給我解釋清楚,上次你給我擦嘴的手帕怎么是香的還繡著花!”
兩人一路跑一路追,顏綰從沒笑得這么開心。既然這輩子當不了統(tǒng)領,那混個統(tǒng)領夫人當當好像也不錯?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但是天下之大,無你之處無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