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而言之,刺頭兵就是帶兵人管起來扎手的兵。
刺頭兵是班長干部等帶兵人暗地里命名的,他本人和兵們并不知曉。有時班長干部會半開玩笑地說,你這個兵真刺頭。他聽了也笑。大家都笑了,他沒想到班長干部已在心里把他定為刺頭兵了。真是談笑間,就給他定了成分。班長其實已經明說了,可惜他還蒙在鼓里。
刺頭兵身上有多少刺,這是一道不亞于歌德巴赫猜想的難題。營區里沒有陳景潤那樣的數學家——似乎也不需要—帶兵人解不開這個謎,只覺著這兵怎么這么多刺。這些也不是什么鋼針,只是些毛毛刺,沒有多少殺傷力,不會讓人見血,只是扎起來不怎么舒服。
班長開班務會時講得頭頭是道,他在底下嘰哩咕嚕的。班長動氣了,不行,你講!他一笑,班長,你講得那么好,我比不上啊,還是你講。
班長無話可說了,這刺軟中帶硬硬中還有彈性,受不得又拔不得,只好拾起話頭繼續。他沒靜到兩分鐘,又自言自語了。班長聲音嚴厲了不少,你說什么呢?他還是一笑,我在記你說的話啊,班長大人的話句句貴如金,要不記住了,怎對得起你?嗨,說得在理啊!班長被扎了一下,可叫不出來。
刺頭兵可不像玫瑰那樣明目張膽地生出明晃晃的刺,多數情況下是綿里藏針。
說他不聽招呼不服從管理,太過于嚴重了。他在大方向上把握得絕好,只在不大不小的節骨眼上小小行刺一把。
班長教給他的任務,他不說不執行,而是先答應下來,然后搜腸刮肚地找困難抬死杠;任務是完成了,但絕不會徹底,總要留尾巴。班長不指出來不是個事兒,話剛出口,刺頭兵的小毛毛刺又過來了。
連隊出臺個什么規定,他也遵守,可不像別的兵那樣高標準嚴要求,常常是高不成低不就好不算好孬不算孬,你批評兩句,他送給你一大籮筐的理由,那一個個理由都是小刺猬。
對于那些對著干的兵,帶兵人好處理。刺頭兵不對著干,只是不痛不癢不輕不重地刺一刺,你想和他上綱上線辦不到,你想置之不理心不甘。刺過之后,他動不動還自我批評一把,我不好,我檢討;我不對,我有罪。
他犯錯誤嗎?當然犯了,但絕不會有什么大錯,屬于典型的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那種。班長不批評,難以服眾,有礙正常的管理。批評吧,也沒什么大問題,只能稍微點一點。在班長看來,這兵還不錯,不算是不可救藥的那種,就是管起來不順暢、用起來不順手、看起來不順心。干部問這兵怎樣,班長說不出個頭緒,只好說,還行,就是有些刺頭。干部再問怎么個刺頭,班長實話實說,沒法說,就是刺頭唄!
刺頭兵不壞,兵的本色還是有的,基本上沒有褪色淡化。用他自己的話說,我這人沒大毛病,就是個性太強了點。
在某個氣氛桐當寬松的機會,班長會指出他身上帶刺的缺點。當然,班長是無法說得清清楚楚頭頭是道的,只能說出個大概。他有三種回答:一是,好像是有那么幾根,我早想拔掉了,可不知怎的,好不容易下狠心拔了,又不知不覺地長出來了,班長被弄得哭笑不得;二是,班長你日青拔了,我不怕疼,真是,絕對不叫一聲疼;三是,對我是壞事,對你班長可是好事,有我在,你這班長當起來才有意思才能得到更多的鍛煉,你想想,都像小綿羊乖乖的,你多沒勁,也難學到過硬的帶兵本領啊。看看他,說得有條有理,有根有據。
嗨,搞到最后他還是功臣呢!有他在了,班長能長見識,能夠顯示高超的帶兵藝術。誰聽了都知道這是歪理,是強詞奪理,可一時又無從反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