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有人問我是哪個大學畢業的,我都很自豪地說:解放軍大學。
我沒上過正規的大學,連高中也沒上過,也沒參加過一次文學培訓班。1966年7月初中“老三屆”畢業后,搞了一年多“文化大革命”,1968年3月,17歲的我參加了濟南軍區裝甲兵部隊,1975年3月退伍,當了7年兵。7年,正好是本科加研究生的學習時間。
早在上個世紀60年代,毛澤東主席說過一句話:“解放軍是個大學校。”當時還有一支歌:“解放軍是個革命大學校,毛澤東思想紅旗舉得高。戰斗隊生產隊工作隊,敢把重擔肩上挑。學政治學軍事學文化,文武雙全干勁兒高……”
當兵7年,學的文化肯定沒有7年本科加研究生學的多。這也是我一直感到遺憾的事。但我在這7年里,卻也學到了許多在學校里學不到的東西。
我7年的經歷是這樣的,1968年3月到1971年3月,即前三年,參加修理蘇式cy-76自行火炮和蘇式T34型中型坦克,還參加過國產B59式中型坦克的安裝會戰。1971年3月到1972年3月,從小愛好文藝的我被幸運地調到濟南軍區裝甲兵宣傳隊擔任演員,參加一場戰士歌舞和現代京劇《沙家浜》的演出。這一年的時間里,我參加過200多場演出,跑了省內外好多地方,見了世面,開闊了眼界。1972年3月到1975年3月,回原部隊擔任班長,又修了3年坦克。我在部隊入了團,入了黨。前3年連續3年被評為“五好”戰士,后4年受了4次嘉獎。我擔任班長的五班被授予先進班稱號。我擔任組長的連隊演唱組獲得濟南軍區裝甲兵連隊演唱組匯演優秀演唱組稱號。7年的鐵騎兵生活,把一個稚氣未脫的中學生摔打成了一名堅強的戰士。
當坦克修理兵是很艱苦的。我所在的坦克總裝班,是全營最苦最累最臟的班之一。現在想想,當時我一個二十二三歲的小班長,帶領幾個農村入伍的戰士,就能在一個月內把一輛舊坦克的零部件全部拆光了再組裝起來,成為一輛發動機怒吼履帶滾滾的嶄新戰車,也是挺有本事的了。
坦克的部件都是鋼鐵的,許多部件都很重。一個負重輪就有300多斤,一個甲板螺栓有半斤。干這個活,要出大力,流大汗,而且弄得全身都是灰土油污。戰士們的手上小傷不斷,幾乎每個人都落下了腰腿痛病和胃病。我也受過幾次傷。夏天,在野外搶修,甲板被太陽曬得燙腳,渾身像被火烤的一般。冬天,在沒有暖氣的大車間里修車,更是凍得夠戧。但我們都挺過來了。在當時,不但沒有一個人叫苦,而且還都樂呵呵的。
我修了五年半坦克,一是學習和繼承老紅軍老八路傳下來的艱苦奮斗的優良傳統,磨煉了堅強的意志,鍛煉了不怕困難、敢打硬仗、敢于戰勝困難的毅力,這是最重要的。這種在坦克部隊磨煉出來的鋼鐵般的意志和毅力,我把它稱之為坦克性格。坦克性格就是昂起火炮開足馬力摧枯拉朽一往無前。這種坦克性格在我退伍后的40年里,對我的成長和事業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精神支撐作用。二是我擔任班長和營宣傳隊長,鍛煉了組織領導能力。我向首長和老戰士學會了如何關心戰士、愛護戰士、團結戰士、管理戰士。三是學到了修理坦克的技術。這些技術雖然退伍后沒有用上,但在修理坦克的過程中,養成了辦事準備充分、有條有理、利利索索、嚴格認真、要干就一定干好、集中優勢兵力打突擊戰殲滅戰的工作作風。四是部隊的宗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當兵就要樂于奉獻,甘于付出。喜歡真善美,討厭假惡丑。今天下雨,我還用拖布把宿舍樓的樓梯從五樓到一樓及地下室走廊擦了一遍,又用下水管的雨水把拖布沖干凈。既衛生又節水。五是鍛煉出了一個好身體。我剛入伍時身高1.70米,體重100斤。當兵第一年長了4公分,第二年又長了2公分。體重長到了125斤,且一直保持到現在。我的每天早上鍛煉身體,也一直堅持至今。
在部隊還有一個收獲,那就是為我之后從事文學創作積累了豐富的素材。這些年,我寫了許多反映坦克兵生活的散文、小說。在有的中長篇小說和紀實文學中寫轉業干部、退伍兵,以及寫八路軍戰士、建國前的解放軍老戰士時也覺得非常熟悉,異常親切。
還有一個很大的收獲,是我在裝甲兵宣傳隊時學會了舞蹈、京劇、話劇、唱歌、說數來寶(快板)、拉京胡等藝術形式的本事。在宣傳隊的那一年,就像上了兩年藝術學院。在連隊,我負責教歌和指揮唱歌,并指揮全營唱歌,唱京劇樣板戲選段。當兵7年,我學會了唱200多支歌。至今我還能唱原調的京劇《沙家浜》中新四軍指導員郭建光的幾段唱段,特別是《祖國的好山河寸土不讓》《飛兵奇襲沙家浜》,并多次在慶祝聯歡活動時唱上一段。我在宣傳隊學的這些本事,不只增強了自己的藝術素質藝術修養,也對我到工廠后的進步起到了重要的作用。1975年我退伍后,被分配到齊魯石化公司橡膠廠中試室當二級工,1976年3月因寫了幾篇廣播稿被借到廠宣傳科當干事。當年5月,我帶中試室的6名青年女工排練演出了一個舞蹈《采藥》(由我領舞)出了大名。廠里經過考察,認為我是退伍兵和中共黨員,在部隊和工廠表現都不錯,又有寫文章和藝術的特長,在9月初提拔我當了廠工會副主席。之后,由我負責全廠的文藝體育活動。1979年3月我28歲時又被調到了山東省總工會宣傳部。
老作家柳青在他的長篇小說《創業史》中曾寫道:“人生緊要處只有幾步,特別是年輕的時候。”
從接到入伍通知書的第一天我就開始寫日記,一直堅持到現在。在部隊還寫了好幾本詩歌以及幾十個小話劇、小舞劇、表演唱、數來寶(快板)、對口詞、雙簧、三句半、天津快板等形式的文藝節目。這些,都給我以后的文學創作打下了基礎。
1983年8月我從省總工會宣傳部調到《山東工人報》任編輯記者,1989年1月調到《時代文學》雜志社任編輯部主任,1992年3月調到山東省作家協會創作室任專業作家。在創作實踐中,我寫長中短篇小說、散文、中長篇紀實文學、詩、文學評論、電影電視劇本,至今出版了26本書,發表作品800萬字,獲獎100多個。國外有人做過一個統計,說在作家中,當過兵的和當過記者的人占了40%。恰好這兩個行當我都干過了。1998年,47歲只有初中文憑也不會外語的我評上了一級作家,這讓我很是感慨,也很知足。我想,我首先要感謝的就是那7年金戈鐵馬的坦克兵生活。
生命里有了當兵的歷史,一輩子也不會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