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我:泉州人說“愛拼則(才)會贏”,漳州人說“歡喜著(就)好”,到底哪個代表閩南文化的精神?
真是說來話長。其實呢,明清之際官府素稱“漳泉刁民”,看來漳州人也不是省油的燈。《明史》載:“閩漳泉習鏢牌,水戰為最。”鏢牌則藤牌,藤牌兵一手持藤牌,一手持單刀,十人一隊,蜷伏翻滾,近戰斬馬,所向無敵,在抗倭斗爭中屢立奇功。抗倭名將泉州人俞大猷稱:藤牌手多出漳州龍溪縣,剛勇善戰,重義輕生。鄭成功步兵中也有一支這樣的“特種兵”。而漳、泉水兵更是舉世聞名,無論抗倭收臺守海疆,都少不了漳州人。港尾之鎮海衛,是明代抗倭四大名衛之一;而收復臺灣屢從東山出發,便是明證。再者,漳州人下南洋,過臺灣,經商務農,也是無往不利!看來“愛拼則(才)會贏”并非泉州人的專利。自滿清行海禁以后,漳、泉巨港開始沒落,而漳州因地利,農業發達,小農經濟逐漸掩蓋了商業,民風也漸漸趨向平和內斂。但在北伐與紅軍鬧革命時期,漳州依然是閩南的政治中心,可見漳州人“拼”的精神還在,隨時都可以激活。
其實呢,兩種精神并非水火不相容。你看看現在的詔安人,他們一方面嗜美食、迷書畫,過著悠哉游哉的生活;另一方面又敢于游藝四海,經商八方,進退有據。問題是你怎么認識二者的關系。法國哲人蒙田曾經說過:“我們最豪邁、最光榮的事業乃是生活得愜意,一切其他事情,執政、致富、建造產業,充其量也只不過是這一事業的點綴和從屬品。”只要不死于句下,他的意思是很明白的,那是說:執政、致富等等,還不是為了人們能生活得愜意?現代文豪漳州人氏林語堂,對此有獨到的見解。他寫了一本轟動當時美國的書,叫《生活的藝術》。(一個美國人看了夸張地說:讀了此書,我差點見到每個中國人都想向他躹躬!)關鍵就在于他點出了工業高度發達國家人們最缺的是什么。看過卓別林電影《摩登時代》的人定有印象:過度勞作的工人被異化成了機器的附件,失去了自我。如今,在都市的緊張氣氛中生活的我們,想必多少也有同感。
然而古人有云:“得魚忘筌”,得了魚這才不顧那漁具。還沒捉到魚就不顧漁具,那不算打漁。人活著先得“愛拼則會贏”,有一定成果就得注意“歡喜著好”。波浪式前進。一事無成,食不果腹,還歡喜得起來嗎?再說,“悠閑”對忙碌中人是寶貴的,對那些整天靠打麻將度日的人來說,悠閑“于我何加焉”。反之,忙忙碌碌者賺了又賺贏了還贏,你就不能悠著點?須知手段不是目的。
整合二者,建構更開放的閩南文化之新精神,應是當代人的“代志”(事情、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