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天山之大

中學地理課肯定學過關于中國天山的知識，知道它橫亙于新疆中部，還依此劃分出了南疆和北疆。早年背下來的那些內容已經忘得一干二凈，僅剩下這么個空殼概念。三十多年過去了，唯一的添加渲染是武俠小說里的虛幻內容，天山藏龍臥虎，劍客好手們以之為家，每遇國難當頭，社會動蕩，便紛紛下山仗義行俠，救苦救難，解民于倒懸。

為什么叫天山呢？其間應該還有什么深意。資料里說，在當地的突厥語系中，天山叫做騰格里山，譯成漢語就是天山。另有一說是西漢悍將李陵征戰西域時，被匈奴生擒降服重用，統管如今的天山南北這片地域，一次軍旅途中望見成片巍峨群山便信口開河：到了天邊的山了。

六月里，平身首次進入新疆，行前咨詢游過那里的朋友，說是記不清具體線路了，反正就是在天山里繞來繞去。不就是一座山嗎，怎么可以在山里耗上十天半月呢？中國最大最高的山脈喜馬拉雅山脈幾年前曾經翻越過，盤上北坡再俯沖到南坡的那一個個口岸不都是只用了半天時間。

糊里糊涂地，就這樣開始了旅程。草長鶯飛的季節，新疆朋友說先去天山看草原，那里草綠百花開。烏魯木齊往西，到了油城獨子山市掉頭向南，我們的車輪碾上了橫切天山山脈的獨庫公路。這條戰備公路剛剛恢復全線通車，從北疆南緣的獨山子到南疆北緣的庫車全長547公里，是國道217的重要組成部分。遠遠的天邊恍惚有一抹雪峰，定睛審度，卻是山峰之下氤氳著一派青蒙霧靄把它偽裝成懸浮的云朵。那是天山無疑。

開始鉆入層巒疊嶂的山心里，清一色的綠草嚴嚴實實包裹掉所有山頭，背陰山溝里密集成窩的云杉林時常會沖殺出一簇來，那樣子頗似一支支收攏后的紙傘豎插于地。翻上海拔3400米的哈希勒根達坂，山間遍野的皚皚白雪讓人睜不開眼。隧道前堵車，有輛貨車洞里遇暗冰側滑，正在揚灑沙土緩緩通過。下山穿過喀什河邊的喬爾瑪鎮，遇上一撥撥的羊群阻道，時值轉場時節，馬背上的哈薩克人努力地驅趕羊群，有味道的是用的不是通常的鞭子，而是把高舉手掌里兩只空礦泉水瓶捏得劈啪作響。緊接著又開始翻玉希莫勒蓋達坂，此地趕巧修筑隧道，淌了20公里爛泥路，下山時望見公路兩邊的山間草甸上氈房點點，牛羊滿坡，有牧民忙碌地搭架氈房，這里就是他們的一處夏牧場。落到山腳，面前攤現出一片平坦寬谷，穿過相交的218國道路口，我們繼續向南，今天的目的地是巴音布魯克草原。迎面湛藍天幕下立著一排不見首尾的雪山，很是耀眼壯麗，就像冰袍雪甲的儀仗隊那般整齊劃一，給人的感覺是在歡迎哪國元首。進山的路已經走了近400公里，猜想過去它們是天山南部的最后一道屏障，翻過那里的雪山達坂應該就到了南疆塔里木盆地的邊緣。

雪山還在天邊銀光四射的時候，我們已經抵達了巴音布魯克鎮。景區宣傳資料上介紹，巴音布魯克高山草原地處天山的山間盆地，四周被雪山環抱，海拔約為2500米，面積2.3萬平方公里。在游客服務中心乘區間車，耗時50分鐘到了草原中部的開都河上游，站在北面山頭俯望，眼前地勢平坦，遼闊無垠，遍地植被由純粹的牧草組成，一切都顯得圓潤柔順，目光無所牽掛。下午六點鐘的陽光泊在縱橫交織的河曲上，湖泊沼澤就像遍地的玻璃那樣折著光亮，山包、吊橋和羊群儼然成了小人國里的情形。極目西面的遠山下，開都河劃著大弧線蛇行而來。我們垂涎于“玉帶天河”九曲十八彎的絕景，溯風染霞，哆嗦著身體，守到了十點夕陽銜山。

我們好像是擇日而來的嘉賓，翌日上午西行那拉提草原的路上，司機小陸說昨晚賓館老板眉飛色舞，號稱他的賓館已經是世界遺產了。我們巧遇第37屆世界遺產大會召開，捆綁“申遺”的天山昨天被列入世界自然遺產名錄，它的范圍包括了阿克蘇的托木爾、伊犁哈薩克自治州的喀拉峻——庫爾德寧、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巴音布魯克和昌吉回族自治州的博格達四個區域，總面積5759平方公里。由此看來，我們和天山冥冥中還有緣分相牽。

昨晚上網惡補天山地理知識。這才知道天山山系由三列山脈組成，從北往南分別為北天山、中天山和南天山。昨天的瞎蒙果真沒錯，巴音布魯克地處南天山的北坡。巴音布魯克北向退回到218國道路口，西往那拉提也就百公里之內的路程。那拉提山地草甸地處中天山，是發育在河谷階地上的中山草場，南接那拉提高嶺，勢如屏障，北沿鞏乃斯河上游谷地斷落，地勢大面積傾斜，其間山泉密布，溪流縱橫，森林茂密。

區間車行駛了50多分鐘，翻上鞏乃斯河階臺地，那拉提山北坡著名景點“空中草原”的綠毯上百花怒放，山麓云杉林暗郁蒼翠，雪線上坐著胖墩墩的白山。這里和昨天看到的北方彪形大漢形象有著天壤之別，四下里洋溢著江南的俊秀與玲瓏，很有親和力。

第三天繼續西行，去了特克斯的喀拉峻大草原。喀拉峻在哈薩克語里意為蒼蒼莽莽，和此地的形象極為熨帖。這片草原因為盛開五種顏色的花朵，被聯合國糧農組織命名為“世界五色花高山草甸草原”。區間車花了30多分鐘爬上高臺，蒼茫的草原上，柔緩的山崗波狀起伏，氣勢恢弘。精致的草甸錦緞般折射著陽光，峽谷里列隊延伸出來的云杉頗似點綴在一道道山崗樂譜上的音符，這和純然一色的牧草在形態上、色彩上形成強烈反差，它們交替變幻著節奏向天際線一波波席卷而去。

第四天，行進的步伐向西南溢出，訪問了西北邊陲縣昭蘇的夏塔古道，這里是古絲綢之路的一個重要支線，唐代佛僧玄奘赴天竺取經跋涉的就是這條道。因為毗鄰天山山脈最高峰托木爾峰，地勢高峻，在區間車1個小時的行駛途中，伴隨峰巒重疊里奔瀉出來的夏塔河，穿森林過草場，漸漸逼近高山峽谷地貌。在區間車終點，我們意猶未盡，騎馬去了木扎爾特冰川。牽馬的哈薩克小伙子告訴我們，有年10月，在冰雪未消融而降雪還沒來臨的這個季節里，他為一幫驢友帶路，徒步7天穿越過這條峽谷，抵達了天山南麓城市阿克蘇。

國境線上鍥子那樣一直插到新疆東部的天山山脈，至此中國部分已到了盡頭。從這片最寬厚的部位，我們掉頭北行，在中國西部最大的沿邊開放城市伊寧停留了一天，感受其歷史文化名城的魅力，之后徑赴躺在北天山盆地中的賽里木湖。當我們從南邊的果子溝翻上科古琴山，高山冷水湖畔的草原滿目新綠，漫山遍野黃花點點，牛羊成群，真正一幅水豐草美牛羊肥的民俗畫卷。

天山的植被茂盛蔥郁，覆雪的山頭下便是綠毯一樣的草原、草甸、草坡，背陰的山坳里總有墨綠的云杉林窩著，除了大小路徑，不掛白不露土，就像一個打扮清爽得體的人。外形整潔清楚，顏色明快單純，愈發增加了它的廣袤無際。

我們行色匆匆，在天山里前后鉆了8天，直到再向北方沖刺、進入博樂縣那一天，這才擺脫了天山的圍堵。說這樣的話，是因為大家渾身上下綠意盡染，眼睛冒出來的光似乎都是一種叫滿天星的草原小花。單純美景長時間的視覺盛宴，大家都有了審美暈眩的感覺和興奮過頭的麻然。

天山之行讓我茅塞頓開。在中國的大山脈里，喜馬拉雅山脈、昆侖山脈顯然排位在前，但它們都高寒難當，大山叢中不合適永久居住，留給人類的就是那么幾條南北穿行的高峻埡口，非探險家、登山家和科學工作者，一般人無力流連其間，也就不可能產生身臨其境的豐富感受。天山山脈長2500公里（中國境內1760公里），南北寬度250到350公里，平均海拔大約4000米，約占新疆面積的四分之一，幅員遼闊。尤其關鍵的是北疆的準噶爾盆地西部缺口洞開，大西洋和北冰洋水汽得以長驅直入，成就了西北干旱區里天山這樣一處濕島。崇山峻嶺之間散落的那一個個盆地、谷地（著名的比如東部的哈密盆地、吐魯番盆地和西部的伊犁谷地）因之土壤肥沃，水豐林茂，草旺花盛，堪稱人間天堂。

等到我們出天山北行、無邊無際的蒼涼沙漠和戈壁包裹周身時，途中已經跳出三界外，心服口服地認定，六月天山是新疆最魅惑人的所在。能擁有如此之大的一塊天成翡翠，是華夏子民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