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石頭相約

在九侯名山上，這些活躍于巖石上的意象，真的會把人帶進另一個天地，讓你相信，只有這些石頭才是山里的主人。它們或蹲或趴，或躺或站，或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地沒日沒夜，或緘口守護著心中的風風雨雨，或獨自思量著地老天荒的秘密。它們是活在時間下最誠實的石頭，哪怕一滴雨擦過臉龐都不曾躲閃一下，更何況大小不一的各種摩崖，與人交融，始終生動地演繹著人的歷史。從開天辟地到始建九侯禪寺的唐，從儒家講究的洗心之藏、道家崇尚的無為自然之道到釋家的萬物皆有法相，劃過它們胸膛的筆一直軋軋作響，是透背的力道與刻骨的凜然還在攢聚著來自另一個空間的信息，不斷地融會貫通，我們喚它為文化，因為不朽所以堅貞，因為相約，所以它要給你一個天長地久的存續。

如果僅僅是為了取景，那么這就是一些喧嘩的石頭，如果僅僅是為了配色，那么這就是一些沒有主見的石頭。不，從入山門時空空的門槽與無形的門，讓人頓悟這就是空門開始，石與人的交融一下子深刻震撼了起來。這是一扇取自思想與靈魂之門，被萬千人跨過的石檻生動如當初為了植入一扇真實的門的樣子。“菩提本無樹，寧鏡亦非臺”，本來世上就沒有門，也許這“空空如也”才是門的真正形式，因為門的真正意義就只在于一種意識，只要心里有門，世間萬物就各自成界。因此從跨過空門開始，所有的石頭便在心里晃動了起來，越來越緊，越來越擠，像是想擠出一個空空的自我。

隨著蛇一樣的山路，各種與自然相融合了千年萬年的石頭迎面走來，時光從這里開始逆轉。我們不是在尋根，而是在尋找著布入自己想像的點，這些點隱隱約約，就像是貼在巖上的這張空空的棋盤上張開的點，這些石頭和我們在這些張開的點上下起了暗棋。每次的起起伏伏跌跌宕宕，都有叫好的聲音來自于心中的靈犀。

意象意的是自己的想象，入了心境，即可成意境。在這些石頭組成的意境中，有大的意境，也有小的意境，有細的意境，也有粗的意境，有巧的意境，也有拙的意境。青牛眠田完全是一種大而巧的意境，十里青綠的水草地上就臥著這只石頭化成的青牛，從山上剛剛走下來，嶙峋的脊背閃耀著在時空中失而復得的從容，從此一眠千年，甭論贊美與詛咒。我們深深地感染于這種得于勢而守于勢的悠閑，縱有千言萬語，干脆一睡方休，夢比草還瘦。

在天風海濤，我們領略到的是大而細的意境，近于磅礴的巨巖像是大手筆的畫，于細細的棱角里收勢，縱流而下的紋理順暢如瀑，仿佛聽到風兒帶來了水的聲息，如此透涼與香甜，摩刻上的大字“佛”竟似重有萬噸，把世間的濁俗之氣壓榨得一干二凈，剩個自由的毫無牽掛的身子，在從天堂里來的風中盡情徜徉。

讀懂花瓶石，就讀懂了唇齒相依與和諧共榮，樹是綻放的石頭，石是緊握不放的根，也許還應要有個故事來講述種子的力量，但花瓶石的神韻讓你頓悟這種子的力量不是戰勝與不屈的意義，而是和諧共生，也只有和諧共生，才是種子最無窮的力源。

而這種和諧共生在這里比比皆是，儒釋道三者的文化非常罕見地在這里山頭上的石巖上得到共存共續，互相印證，顯見文化雖縱橫四溢，分支卻永歸于一源，源于真源于善源于美源于對責任的認知源于對萬變不離其宗的感悟。有時我想大海是萬流的歸宗，山是水之源，這二者似有牽掛卻彼此相去甚遠，山堅固巍峨，海平靜中帶著詭譎。于是只有石頭才是它們的使者，它承載了人類最有靈氣的文化——文字，是山里的一本書，一本最堅固的記事本，是山長出的一雙腳與一雙翅膀，讓每座山在云海天空里不斷地向前趕超著。

九候名山上這些石上的摩刻，很多出自大家之筆，如朱熹，黃道周，也有進士名儒來此觀光留字，詩句詠物抒情，古拙清秀。我想石頭是最有靈性的東西，給它一個方寸，它就會帶給你一個不斷續存的思量與一個不斷加深的感悟。

來吧，與這里的石頭共舞，除了這里的風，這里的光，還有一份剪不斷的情緣。春秋在這里筆走龍蛇，讓先人走過的痕跡繚繞成心里緬古的悠懷。這里所有共性的東西在心里都會化成雨，長出草，成為一泓深深的心潭，勾住所有滑落的光。也許還要有一個夢，關于石頭的夢，在夢里，所有石頭都會飛，朝著思念的方向，共商一個天長地久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