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在云之深處

山是九龍山，吾邑很早的名勝，沁入靈魂的青翠。

它離湖南新化縣城一百余里，坐落于對峰聳峙、土壑溝深的金鳳鄉境內，主峰名九龍峰，與南面仙山迎面相對。九峰尾擺頭揚，猶如九龍行空，呼風喚雨，靈動巍峨。到了春天，滿山的杜鵑花紅遍，徑幽香遠；秋天來了，沉甸的山茶紅彤彤貫頂，心曠神怡。無論什么時候登山，沿途都美不勝收。

有一年的春天，我由盤山北路起步，不時便進入黃坡寨。

黃坡寨是一個亂石堆疊、懸崖峭壁的村子。屋前屋后的樹蒼勁古老，枝兒縱橫交錯，有鳥兒于枝椏筑了草巢，甚至從草巢內探出幼鳥，驚恐地附和它母親的尖叫。我抬頭，原來是一只老鷹，滑翔著翅膀，眼光銳利地盤旋偷窺。村腰一坪，方圓百畝，據傳古瑤民于宋朝時憑路險山高、墻堅人勇，在此稱雄，漢兵張弓挽弩、騎馬揮戈地圍之半月，以為寨上地小天干，糧盡水絕。古瑤民從寨上丟下鯉魚一條，知不可攻，而退。如今居村舍七八座，散在虬枝盤曲的古木蔭護之下，幽靜、雅致。而破敗的城墻，也在朝代更替之中，瓦解、消失。

從黃坡寨熱汗淋漓地爬上九龍峰，云霄之處，風自天上而來。站在崖頭禿石上，東可觀資江之濱，水藍而潤。南可仰仙山之雄，高大粗獷。西望獅子山朝天長嘯，猶聞雷霆之聲。北俯美女峰梳頭之秀，青絲飄逸。峰上的一座唐代古寺，幾經修繕，還鳴鐘暮鼓。它依山為名，叫九龍寺。九峰到此收束，將寺擁于環。而寺高十多米，青磚料石，檐如八角，畫窗雕梁，佛家禪學之氣勢，平挹遠山。內塑菩薩十尊，形體豐滿俊俏，面貌清秀圓潤，眼神生動，衣紋流暢，各姿各態，雕刻之術極為精湛。左右四方柱用金水寫了一聯：九龍直入九龍，生來九天春色；一山憑臨一水，涌出一洞佛音。傍一小楷，撰聯者乃山人劉也。

走出大殿，門前九龍潭幽深清澈，一眼細泉自潭底石縫擠出，旱不竭滿不溢。相傳九龍太子云游，見九峰靈動，落足于此，潭則生之。潭畔亦有一聯，青石銘刻，云：龍潭有龍焉可隱；旱天不旱豈無源。冬晨，潭面云霧裊繞，水溫而不涼，常有獸雀前來沐浴取暖，四周石階，白雪冰凝。

離寺不遠百米的地方，有座山丘，僅高二三十米，疑似佛掌之心的青螺。螺殼上有一圓滾的木魚石，用石扣之，像木魚叮當響。木魚石居坡頂，朝西斜躺，膚褐而青，其勢其形，似稍有風吹草動即可滾落！然而亙古以來，風摧雨打，紋絲未動，我無不為之驚詫！

從木魚石望旭日東升，或夕陽西下，紅紫滿前皆變態，畫圖絕處盡染朱。那逶迤的青峰，從眼前伴鳥鳴去了，在資水的茫茫源頭沒了蹤影。倘若遇到雨后，云霧在山谷間忽聚忽散，飄來游去，九峰潛行之中，撲朔迷離。而若天高氣爽，浮空如鏡，天色透明，一百里開外縣城，聳立的北塔，依稀可辨。

九龍山的景點還有很多，星羅棋布。如滴水洞的瀑布，上下百余米，如九天披紗而下的少女，夾岸的翠竹喬木，崖垛閃爍于綠蔭之間，狡黠頑皮。而觀音池，波光如鱗，水歡含笑，碧山青落半池陰。仙山里的石龍杯，泉叮咚叮咚，如琴似笙，不偏不倚地滴入杯中，樹下的一石桌和幾石凳，好像呂洞賓和鐵拐李還在爭執、嚷嚷地下棋。一只獨耳獅子，悲壯靜穆，還訴說著在溆浦偷糧被打去一只耳朵的故事……

我在黃昏時分悠悠下山，山在我的身后沉淀如桔黃，點綴著自然，襯托著人文，或濃涂，或淺抹。云之深處，山不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