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胡里奧靠在柜臺邊,正在付面包錢。就在這時,一個美麗的黑發(fā)女郎走進雜貨店。
她向胡里奧的方向走來,走路的姿態(tài)非常優(yōu)雅。她有一對藍色的眼眸,皮膚是乳白的,略帶咖啡色,臉上的表情開朗活潑,手里牽著條大狗。那是條標準的法國獅子狗,白色的毛修剪得很整齊,輕快自在地跟在女主人身后。
黑發(fā)女郎走到胡里奧身邊,從報架上拿起一份報紙,折了一下,兩頭輕輕弄皺,交給那條大狗。“貝貝,喏,”她歡快地說,“幫我叼著。”
貝貝高興地把報紙咬在嘴里,使勁搖著尾巴,等候女主人付店主報紙錢。
胡里奧天生就喜歡狗,于是彎下腰逗狗玩。
“嘿,貝貝,”他親切地說,“你是條漂亮的狗,對吧?”
他伸出一只手讓狗嗅。當貝貝繼續(xù)搖著尾巴時,胡里奧抓住它嘴上的報紙,假裝要搶走。貝貝知道這是在逗它玩,搖著頭,緊緊咬住報紙,烏黑的眼睛炯炯發(fā)光,咬著報紙的牙縫里,虛張聲勢地發(fā)出嚇人的叫聲。
胡里奧站起身,瞧見柜臺后面的店主正將零錢遞給黑發(fā)女郎,他笑著對女郎說:“這是一條好狗。”
黑發(fā)女郎轉過身,沖他友善地點點頭。
店主說:“它很聰明,每天部為主人叼報紙回家,對不對,貝貝?”
貝貝搖搖尾巴。
胡里奧說:“獅子狗在智力上超過一般的狗。”
黑發(fā)女郎看出胡里奧喜歡她的狗,對他微微一笑,然后牽著狗,離開了雜貨店。貝貝很驕傲地仰著頭,叼著報紙,跟在她身后。
胡里奧舉手向柜臺后面的店主告別。他走到外面的人行道上,看見黑發(fā)女郎和狗向北走去。
現(xiàn)在是午后一點,天非常熱,胡里奧的襯衫不久就濕透了,他從眼角瞧見兩個熟悉的身影——哈利和萊曼離開街對面的櫥窗,朝他的方向張望。
他像沒看見一樣繼續(xù)走,并沒有加快步伐。哈利和萊曼走在對面的路上,和他保持一定距離,一直到胡里奧走進他落腳的小旅館門口,他們倆才跟了過來。
二
旅館很簡陋,吧臺設在樓梯口后面,一個肥胖的侍者趴在吧臺上,呼呼大睡。
胡里奧剛踏上第一個臺階,哈利就開口叫他:“胡里奧!”
“你怎么找到這兒的?”胡里奧瞇起眼睛。
“是無意間碰到的。上星期你忽然從安迪那里搬走了,怎么回事?”哈利問。
“付不起房租,你們應該知道。”
哈利說:“安迪還以為你要溜走呢。”
“我不會做那種事的,”胡里奧說,“你們想干什么?”
“和你談談。走吧,我們去你的房間。”
胡里奧轉過身,率先走上狹窄的樓梯。胡里奧走到離樓梯口最近的一間,打開房門,哈利和萊曼跟在后面,萊曼隨手關上了門。
萊曼個子矮小,下巴上留著一撮胡子。哈利身材魁梧,全身肌肉鼓鼓的。
胡里奧在凌亂的床上坐下,問:“什么事?”
“安迪認為你現(xiàn)在也許有錢了。”哈利輕聲說。
“我沒有,”胡里奧說,“上星期我沒有錢,現(xiàn)在也沒有,安迪答應給我一個月的期限,你們也聽到的。”
“安迪聽說你昨天得手了。”
“得手了?”胡里奧驚訝地說,“得手什么了?”
“世紀儲蓄所,”哈利說,“搶劫。”
胡里奧半天沒吭聲,然后說:“安迪怎么會認為是我干的呢?”
哈利聳聳肩:“他反正知道就是了,那是他的本事。”
“他弄錯了,你可以告訴他,我今天看到報紙才知道搶劫的事。告訴安迪,我一直在籌錢還他,但不是用那種方式。”
哈利微笑著說:“安迪說你搶到了五千元。”
胡里奧叫道:“安迪肯定是瘋了!”
哈利聳聳肩:“也許你在撒謊。”他做了個手勢,于是萊曼從外套下面掏出一把槍,對準胡里奧的肚子。
“這是干什么?”胡里奧問。
“安迪說要瞧瞧。”哈利回答說,走過去,抓住胡里奧的手臂,拉他站起來。
胡里奧很想抗拒,但他知道那是白費力氣。
“轉過身,朋友。”哈利說。
胡里奧感覺哈利的雙手在搜索他的全身,哈利搜出一盒火柴、一條骯臟的手帕、一支圓珠筆和三十八元現(xiàn)金。
“錢在哪兒?”哈利問,把胡里奧轉過來,面對著他。
“我僅有的錢就在那兒了。”胡里奧指著哈利扔在地板上的鈔票。
哈利沒有再問,他開始仔細搜索胡里奧的房間。哈利撕開床墊,敲敲地板,聽聽有沒有松動的。他推開房間唯一的窗戶,仔細查看窗臺,但一無所獲。
“垃圾筒在哪兒?”哈利問。
“在走廊,左邊第二扇門那兒。”
哈利走出去。萊曼拿著槍站在房間中央,看住胡里奧,一直到哈利回來。
“那里沒有。”哈利對萊曼說。
萊曼第一次說話了:“讓我來問問。”
哈利笑了笑,抓住胡里奧的左手腕,把他拉到桌子邊,用力將胡里奧的左手平放在木頭桌面上。“是這樣嗎?”他問萊曼。
萊曼點點頭,將手槍掉轉頭,猛地砸下去,砸在胡里奧的小指上。胡里奧聽到指頭斷裂的聲音,他痛苦地叫了一聲,努力想從哈利手中掙脫出來。哈利放聲大笑,繼續(xù)壓著他的手。“現(xiàn)在,”萊曼毫起槍,“你每撒一次謊,就斷一根手指。世紀儲蓄所的錢在哪兒?”
胡里奧臉色蒼白,痛苦地抿緊嘴唇。他說:“我知道安迪在本市有許多耳目,但這次他搞錯了。我再告訴你們一次,我沒有搶劫,也沒有那筆錢。我沒有辦法還安迪的債,你們還不明白嗎?你們可以打斷我的每一根手指,但我仍然拿不出錢。”
萊曼說:“哈利,按住他的手。”說著,他舉起手槍。
“等一等,”哈利在考慮胡里奧的話,他說,“萊曼,夠了,我們再和安迪聯(lián)絡一下。”
萊曼聳聳肩,把槍塞進夾克里。
哈利大聲說:“手指的事,對不起了。胡里奧,即使這次世紀儲蓄所的案子不是你做的,也等于向你表明,安迪不喜歡別人拖延,為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哈利和萊曼走了。
胡里奧走出房門,到外面的公共浴室,接了一盆冷水,再將受傷的手放進冷水里,直到痛苦減輕。然后他回到房間,躺在被毀壞的床墊上,思考下一步該怎么辦。
三
三點鐘,他下了床,梳梳頭發(fā),穿上外套,撿起地上的錢塞進了口袋。
他決定不冒險穿過吧臺,因為哈利和萊曼可能正在旅館外面等著他,安迪對借債的人向來不信任。
胡里奧穿過旅館后門,進入后面的窄胡同。他走到胡同的盡頭,向后看看,確定沒有人跟蹤他。
他在路邊找到一個電話亭,掏出一枚硬幣,扔進去,撥號碼。
一個活潑的女人聲音說:“喂?”
這聲音正是那位帶狗的黑發(fā)女郎。
“我叫胡里奧,我就是兩個小時前,在雜貨店和你談到狗的那個人。”
“啊!”她大笑起來,聲音非常清脆,“終于打來了!我一直在等你呢。”
胡里奧不禁心想,也許會順利,便小心地問:“是不是因為錢?”
“當然,我最初非常驚訝,后來我想一定是你的,不會是別人的,不是嗎?”
“是我的。”胡里奧說,“我現(xiàn)在可以過來取嗎?見面我再向你解釋。”
黑發(fā)女郎說了地址,胡里奧掛了電話跳上了一輛出租車。
她親自開門:“請進,胡里奧先生。”
她身邊的貝貝認出了他,高興地叫了一聲,使勁搖尾巴。
黑發(fā)女郎請他坐在一張輕便椅子上,自己則在一張有靠背的椅子上坐下,但隨即她又跳起來,說:“喝點冰茶怎么樣?”
胡里奧點點頭:“抱歉,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名字呢!”
“約瑟芬,”她說完進了廚房,不久,端出一壺冰茶和兩個杯子,“如果你不認識我,怎么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貝貝的頸牌上有你的電話號碼,我在雜貨店里看到的。”
“你可真仔細,不過,照這種情況,放五千元在狗的嘴里,我想是你干的。”
他點點頭:“我估計雜貨店店主知道你是誰,因為你和貝貝似乎是那里的常客。”
約瑟芬說:“你可以想像,當你那包百元大鈔從貝貝的報紙里掉下來時,我多驚訝!”
“那是我唯一能想出來的辦法,”胡里奧一本正經(jīng)地說,“可以安全地把錢弄出店外,并且可以回頭再取回來。真對不起,約瑟芬小姐,把你卷進這樣的事。”
“不必道歉。可我想知道,為什么你急著將那筆錢藏起來?”
胡里奧呷了口冰茶,說:“我跟你說實話吧,這是我保住這筆錢的唯一辦法。我欠了一位放高利貸的幾千元,上個星期我沒有錢,我告訴他我沒法還錢,我實在還不出,所以他答應寬限我?guī)兹铡H缓笞蛱焱砩希以诰瓢少€博時出乎意料地贏了五千元。開始下小賭注,用我僅有的二十元下的,慢慢地贏了五千元,也就是今天我放進貝貝銜著的報紙里的錢。今天,就在你進店之前,我向窗外一看,剛好看到那兩個專門用武力討債的歹徒,他們在等我出去,我立刻懷疑,他們可能知道我贏錢的事,必要時會動武搶走。”
約瑟芬的眼睛瞪大了,不解地問:“如果你贏的錢夠還債,為什么不干脆還清呢?”
“我還有個更需要錢的地方,”胡里奧嚴肅地說,“我在哥倫比亞城有個姐姐,我們的父母在車禍中去世后,是她撫養(yǎng)我成人。后來她一直過著窘迫的生活,一個月前她生病住進了醫(yī)院,所以我才會去借錢幫她支付醫(yī)藥費,這五千元也準備留給她用。”他喝完冰茶,問道,“現(xiàn)在我可不可以取回我的錢?我要搭下午的汽車到哥倫比亞城,去我姐姐那兒。”
“那兩個討債的,傷害你了嗎?”
胡里奧從口袋里拿出左手,伸出小指。
她一看就驚叫起來:“你應該立刻去看醫(yī)生。”
“錢一給我,我就去看醫(yī)生。”
“錢是在我這兒。”她又倒了一杯冰茶,考慮了一下說,“我只是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不會獨吞呢?”
胡里奧說:“我看出你是個絕對誠實的女人,貝貝看起來也很誠實。”
“謝謝,”約瑟芬說,“我也替貝貝謝謝你。不過,實話告訴你,我開始真想獨吞呢。有生以來,我還沒見過那么多的錢呢!如果我留下錢的話,你也沒辦法證明錢是你的。但后來我又仔細一想,這筆錢一定是雜貨店那個和貝貝說話的人的,那人也喜歡獅子狗。于是,我決定把錢還給你,可又不知道到哪兒去找你。因此,我打電話到我哥哥辦公室,告訴他整個事情經(jīng)過,他說我應該留下錢,直到有你的消息。”
“他說的對,我不是來了嗎?”胡里奧漸漸有些不耐煩了,“現(xiàn)在,請問約瑟芬小姐,我的錢在哪兒?”
她隨便一指空調下的桌子,說:“在那個抽屜里,還裝在信封中,我沒有動過。我只是希望你等到我哥哥回來,胡里奧先生,我打電話告訴他你要來取錢的事時,他說希望你等他一會兒,他馬上就到了,想問你一些問題。”
“什么問題?”
“哦,身份之類的。我哥哥說,牽扯到錢,總應該小心點。”
胡里奧說:“我不怪你哥哥查我的身份,他這么仔細,可以當律師了。他是不是律師?”
“不是,”約瑟芬說,“他不是律師,他是負責盜竊案的警官。”
胡里奧痛苦地叫了一聲,好像有人又敲斷了他的一根指頭一樣。約瑟芬仔細打量著他,眼睛中流露出好奇的神情。她說:“我注意到那些鈔票的號碼都是連著的,我才打電話給我哥哥,他告訴我,你的錢是從世紀儲蓄所搶來的。”
胡里奧跳起來,慌亂中受傷的手指碰到椅子的扶手,疼痛再一次讓他顫抖。他正想沖向大門,約瑟芬大叫一聲:“看住他,貝貝!”
胡里奧怔住了。
貝貝跳到胡里奧面前,伏下身,兩只眼睛緊盯著胡里奧的臉,露出兇光。
門廊響起匆忙的腳步聲,胡里奧將疼痛的手放回口袋,一言不發(fā)地坐回椅子中。
當兩位警察帶走胡里奧時,他回頭看看約瑟芬,她的表情既有同情,也有懷疑。
“胡里奧先生,你在哥倫比亞城真有一位生病的姐姐嗎?”她問,聲音并不像之前那么愉快。
這次,胡里奧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