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3年有一位很知名的所謂“氣功大師”被打回原形之后,有個網民如此評論說:“先有大師還是先有信徒,也是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我傾向先有信徒。亟須被騙的人積累到一定程度,街上隨便哪個變戲法的都能化作大師。”這位網民說得很理性,很深奧。說白了,其實就一句話:大眾造就了“大師”。那么,在“大師”煉就的過程中,大眾到底起了怎樣的作用呢?
當然, “大眾”是由眾多的“小眾”構成的,“大師”的煉成,“小眾”是“罪魁禍首”。
先講兩個故事。戰國時期,齊國有一位大臣,叫鄒忌,身高8尺有余,長得相當帥,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高富帥”。鄒忌早上起來,梳洗打扮后,照照鏡子,覺得自己的確長得不賴,但還心存疑慮,因為當時齊國的都城臨淄城北有一個姓徐的“男神”,家喻戶曉,美名遠播。自己與城北徐公相比,到底誰更勝一籌呢? 于是,鄒忌先后向老婆、小妾、來訪的客人求證,結果他們都說,徐公算個屁,他比你差遠了。鄒忌很得意。巧的是,第二天徐公來了。鄒忌親眼見到了徐公,反反復復、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覺得自己確實沒有徐公美,再照照鏡子,看看鏡子里的自己,覺得自己才真正算個屁,比人家徐公差遠了。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鄒忌就在想:明明是我長得沒人家徐公好,但老婆、小妾、客人卻一致說我比徐公美多了。這是什么原因呢? 想來想去,終于想明白了:老婆說我比人家美,是因為愛我;小妾說我比徐公美,是因為怕我;客人說我比徐公美,是因為有求于我。
這個故事很有意思,但戲劇性還不夠,畢竟鄒忌本身還算得上是一個美男子,雖比不上“男神”徐公。
比鄒忌稍微晚一點的一個叫列精子高的齊國人,是個“矮矬丑”,也干過類似的事情。列精子高是齊湣王時期的大臣,因為有才華,齊王很信任他,對他言聽計從。不過,列精子高這個人長得不夠好看,打扮也很“另類”。一天大早,他穿著絹做的衣服,絹做的帽子,這是好衣服、好帽子,但是,卻穿著一雙很不好的鞋子。這就像現代人穿著西服、打著領帶,下面穿著一雙拖鞋,總之,很不搭。他一大早起來出去碰上下雨,淋了個“落湯雞”。就這么一個樣子,他撩起衣服在房廊下走來走去,問身邊的人:“我這個樣子不錯吧?”身邊的人說:“美極了,帥呆了。”列精子高來不及拿鏡子照照,匆匆跑到井邊,要一瞧究竟。盡管井水的分辨率不是很高,但依然清晰地映出了一個丑八怪。列精子高由此悟出,不是自己長得美,而是因為他有才華,齊王看中他,所以手下人才如此夸他貌美。
其實,我覺得列精子高還沒有悟到家,他領悟得還不完全正確,手下人之所以如此夸他,是因為他們是“手下人”,還仰仗著主人生存呢。這兩則故事中,鄒忌、列精子高頭腦還算清醒,或者說,他倆并沒有成為“大師”的想法。但話說回來,一個“大師”的煉成,最初是這些“妻子、小妾、客人、侍從”造就的。現實世界中與“大師”聯系密切的高級官員、知名富豪、媒體明星、企業家等,就是炮制“大師”的“小眾”。
在社會轉型時期,因為有極大的不確定性,有某種危機感,缺乏真正的信仰,所以“大師”的神異功能恰好契合了這種需求,能夠獲得某種精神安慰。“大師”能指點迷津,“大師”能讓人富甲天下,能讓人官運亨通,能讓人延年益壽。總之,“大師”能讓人避免一切災難挫折前途一片光明。老實說,這些“小眾”中的確有“胸無點墨”、沒有多少評判能力的人,直接促成了“大師”。但不見得所有的人對“大師”的特異功能都發自內心地頂禮膜拜、心悅誠服。他們的這種做法有的是“聊以自慰”,有的則是別有用心。
有一次,齊景公宴請各位官員,古代宴飲與射箭是不分的,就像今天喝了酒再唱唱歌一樣。齊景公在宴飲期間,親自表演射箭,結果脫靶,根本沒射著。這本沒什么,但在座的眾人異口同聲地高喊:“射得準,射得好。”宋康王筑起高臺,用大皮口袋盛上血,給它穿上盔甲,懸掛起來當做天帝,站在下面射它。左右侍從高喊:“商湯、周武王只能勝人,如今您能勝天,您的賢明無法超越了。”齊景公宴飲的官員并非眼瞎,宋康王的侍從內心里也不真覺得自己的主子能夠勝天,但依然異口同聲地睜著眼睛說瞎話,這當然是趨炎附勢、阿諛奉承、別有用心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這些“小眾”,就是鄒忌身邊的妻妾與朋友,就是列精子高的侍從,就是齊景公宴請的各位官員,就是宋康王的侍從。這一批人,為“大師”的出爐創造了至關重要的條件。后果是很嚴重的。
前段時間看到一則新聞,新疆阿達克草場一只領頭羊,在百米高的山崖上看到呼圖壁河干渠里有水,帶著羊群準備下去喝水,突然七八級陣風襲來,領頭羊不慎墜崖,結果后面的羊也跟著一一跳下懸崖,44只羊當場死亡,15只羊重傷。動物學家解釋,領頭羊做了什么,羊群一定會跟著走。心理學家解釋這就是“羊群效應”。
“大師”煉成的第二步,就是“羊群效應”在起作用。一些社會名流追捧大師,這就發揮了“頭羊”的效應,越來越多的人會加入追捧的隊伍,“小眾”變成了“大眾”。人都有一種從眾的心理,會盲目追隨大眾,自己并不思考事件本身的意義。前面講宋康王“射天”表演后,侍從祝賀,康王一高興就設宴飲酒。室中人高喊“萬歲”,堂上的人都應和。堂上的人一應和,堂下的人也都應和,門外和院中的人聽到了,沒有一個不應和的。這樣,“小眾”變成了“大眾”,大眾隨波逐流。
“隨波逐流”這個成語,與屈原有關。屈原一生,堅守節操,努力想把楚國帶到國富民強的康莊大道上,一生在為自己的美政理想而奮斗,當然不可避免地會觸犯一些既得利益集團的利益,結果到處碰壁,頭破血流。屈原在被貶期間,碰到一個漁夫,感嘆道:“舉世皆濁我獨清,世人皆醉我獨醒。”漁夫勸解他說:“圣人才不會拘泥于社會習俗的干擾,不會一根筋,不會死腦筋,而是能夠與時俱進。既然整個世界都一片混濁,為什么不隨波逐流呢?”“隨波逐流”不過是漁夫安慰、勸解屈原的話,后人用這個成語表達一種從眾的心理,比喻沒有堅定的立場,缺乏判斷是非的能力,只能隨著別人走。
在中國文化中,偶像崇拜的心理、隨波逐流的從眾心理是很普遍的,所以,“大眾”崇拜“小眾”,進而形成羊群效應,很多的人則會隨波逐流,然后“大師”就問世了。
除此之外,中國文化中一直存在鬼神的觀念。如果一個社會法制不昌,人們不清楚規則到底是什么,缺少可以明確確定的預期;如果信仰缺失,精神虛無,就會胡亂信仰,就容易信鬼神,信“大師”,不信自己。
總之,“大師”的產生離不開產生“大師”的文化土壤,中國自古以來產生了無數的“大師”,原因都在于中國大眾。文化造就了大眾,大眾養成了“大師”。
“大師”,一般都是在妻妾朋友侍從各種權威力量的裹挾之下,層層包裝,多次炒作,最終實現華麗轉身的。各種權威力量,或是被“大師”蒙在鼓里,或是與“大師”同流合污,他們在“大師”需要的時候會推他一把,在“大師”危難的時候會拉他一把。更多的大眾則是“不明覺厲”,隨波逐流。
(摘自大象出版社《王立群智解成語2》 "作者:王立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