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流浪者,他帶著醉態來到這條街巷。沒有年輕人所謂的彷徨與陌生,也沒有暮年白發老人的頹唐,他的生命里只是潦草。他看見了地上的半個酸果子,撿起來咬了下去,摻著了復雜滋味的時間的汁水,仿佛瞬間就填滿了整個口腔。
鮮花與大樹
他從蒙隴的睡意中逐漸開始變得清醒。早上的太陽照著他千澀油光的頭發。他感覺有些餓了,肚子開始有一種酸楚的發脹。他喝下一小半杯涼白開,拖著破舊的長褲走向房間的另一邊。他從桌角撿起一個千澀的小酸果——大概是原來的主人留下來的吧。他微微彎了彎嘴角,心想這座無人的老房子還是不錯的。果子千澀而小,肉質黃得像他的牙垢。口感比不上他在路邊撿的那個,不過,這并沒有關系。
他從房子里出來,重新把門板蓋上,而房鎖早就朽掉了。他赤著腳,走出院子,走過大街,走過蛋糕店與餐館,在一個大垃圾桶邊停下來。那兒沒有噴香的烤鴨,沒有新鮮的吐司和時令的水果,他只是看見了花,一朵鮮艷的紅花。他撿了起來,那是一朵被蚜蟲啃掉一口的玫瑰。他把花朵放在鼻子下輕輕地抖了抖,香味灌滿了鼻腔。他咬咬下唇, “嘿嘿”地笑了起來。他把玫瑰叼在嘴巴里,手舞足蹈地走著。
他路過一棵大樹.樹上結著細小的果子,樹葉大而寬闊。那是司空見慣的葉子。粗壯的枝干和褶皺的外皮。青色的苔痕和大大小小的創口。他又一次習慣性地舔濕了嘴唇。他輕輕地靠在了樹干上,樹干帶著強烈的刺激性芳香。
他又要睡了,太陽溫暖地照著他,微暈的感覺籠罩著他,花朵別在耳朵上,逐漸開得更美麗。他的耳朵里飛出一只虱子,咬了玫瑰一口,然后又走了。
他在樹腳下睡去,從剛剛的清醒中再次睡去。陽光很溫暖,初秋依舊有些涼。他摟緊了身子,他的襯衣太破了。
女人與戀人
他在午后醒來,又餓了。饑餓還是一件無法習慣的事。
他皺著眉,用眼睛掃過一排排的房子。他在“算計”著哪位太太會更加和藹些,這樣他就可以輕易得到奶味披薩和一杯啤酒。突然,他看到了地面閃光的金屬,閃耀著如此奇異的光彩。他湊近了些,是一個低面額的硬幣。他把它撿了起來,在眼前晃了晃。這又能做些什么呢?不值錢的錢。他把它扔進了下水道,黑暗中發出清晰的響聲。
他是一個流浪者,棄世的才華必不可少。再年輕些時,他和朋友們一起背著世界行走,逆風的信仰在天空上和風聲叫囂。那時是無畏的少年,只帶著破吉他,簡單的音符在指尖流淌成不朽的樂章。只是,那些歲月是無根的。
他側著身子半躺在地上,只把一顆腦袋枕著樹根。泥土擦著他的臉,他感受到了松散的芬芳。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想那些時光了。公園的長椅已經變得陳舊,那些堅硬的東西總是讓他的背部感覺很痛,僵硬的筋骨讓他越來越疲憊。那時,他的心輾轉難安。不過現在總算好了。
他敲開了一扇漂亮的門,新修的房子,純白的木門,在門把手上精心地掛了兩個鈴鐺。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女人開了門,她穿著潔凈的家居服。可是她的皮膚透露了她的年紀。她化了淡妝,清新的香水味彌漫在空氣中。可是她聞到了腐敗的味道,由內里到靈魂的腐敗。
女人顯得善解人意,她窺透了他窘迫的心思。“請等一下。”她露出潔白的牙齒。她從廚房取來披薩和啤酒,把它們擺在餐桌上,并請他進屋去。他跟著她走進屋內,屋內整潔溫馨。她拿出叉子,她問:“你還記得我么?”
“哦?”他咽下一口披薩,抬起頭來盯著她的臉。歲月不曾將女人的容貌進行多少不合理的修繕,只是歲月銷蝕了他所有的記憶。他再也捕抓不到任何她存在過的蛛絲馬跡。
“呵。”她自然地挽起袖子,在桌上托著腮,“我們一起玩過夢想。”
“哦——”有些零星的片段。
“那時矢志不渝的夢啊,現在想來都不算什么啦。你知道么?我爸爸找我回家時,我覺得我一生就這樣完了,愛人,還有夢想。”她頓了頓,“現在,看起來也不太壞,對么?”、
“哦。”他咽下一口啤酒。他不明白這樣涼爽的秋天為什么要把啤酒冰起來。他的腸胃在打結,腦筋在顫抖。他放下啤酒,把叉子擱在一邊。“您記錯了吧,夫人,我可從未遇見過像您這么美麗善良的女人。”他長長地舒著心中濁氣,又長長地吸了回去,“現在,我可以去睡覺了,謝謝您的饋贈,多得我都無法用完了,真是十分美味可口。”他把雙手放在口袋外面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離開了,然后聳開了兩肩,他回頭時戀人正目送著他離開。
少年與夢想
他從14歲時離開家。帶著一把上好的木吉他。他帶了他所有的衣服、媽媽給他的一個月的零花錢,還有爸爸藏起來的私房錢。他盡可能多地帶上所有東西。他的鑰匙被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明晃晃地亮著。
他離開了家,離開了故鄉,離開了城市,離開了世界。他有自己的音樂與夢想。其實他可以不必帶這么多東西,因為他有夢和吉他,因為他的信仰足夠裝滿整個世界——那時只覺得追夢真是世上最美妙的事。
他朝地面吐了口痰,青黃色的黏液。
他開始厭倦回憶那些年輕的想法了。
他撞開舊居的門,躺在了木板床上。骨頭僵硬得痛。
時間已經開始連骨頭都要腐蝕了么?我只是一個流浪者啊。他想。
對他而言,時間終究成了唯一可以推敲的答案,因為時間從不說謊。(指導老師:黃忠陳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