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離人生

我時常覺得自己不喜孤獨，最怕與親近的人疏遠。尤其對那種一起經歷了成長悲歡的朋友，更是分外懼怕生疏。久了，便養成了患得患失的毛病，與朋友間的分毫不和都讓我充滿了莫名其妙的危機感，覺得恐怕不多時日我們就會形同陌路了。

這種怯怯的感覺只對一個人除外，我堅信這世間存在超越親情的友情，和她之間的彼此信任和了解都經得起世界末日的考驗。她是我的發小，亦是我的良師，陪伴我從黃毛丫頭長成亭亭少女，共同擁持著長大后一同闖蕩世界的憧憬。

她叫sea，至少我這么叫她。她說我是她生命中的陽光，我把她視作我生活中澎湃的大海。我們的祖輩是鄰居，我們的母親是同學，于是我們理所當然有著較別人更親密的關系；加之都有一個不知身處伺處的不負責任的父親和一個早年破碎由母親獨自支撐的家庭，我們就像是彼此的翻版，對對方的想法和生活都感同身受。哪怕是在聊天軟件的分組里，我們都和彼此的親屬分在一欄；在家長看來，我們早就不分彼此了，簡直就是沒有血緣關系的親姐妹，互相陪伴著一路長大。

雖然從未在同一所學校讀書，但我們對彼此的依賴不減半分。上初中的時候，我們一起追星，每逢周末便一同騎著車大街小巷地搜羅喜歡的明星的海報，為了買到他們的臺版專輯不遺余力地省下每一塊錢：在網上看到了小城新開的餐廳，總是相約一起去改善生活，偶爾小資一把，去街角的咖啡廳里晃晃，卻只能買得起最便宜的布丁；每晚匆匆忙忙的晚自習過后，一定要窩在被窩里打半個多小時的電話談談心才心滿意足地睡覺……對我來說，世界上再沒比她更了解我的人，甚至輕輕嘆氣，她便已猜中了我的心思，拿我喜歡的男孩的趣事故作不經意地揶揄，眉宇間全是調侃和嬉笑。

我一直堅信我們的友情能夠感天動地，讓我們一生都是密不可分的好閨蜜，到同一個城市，上同一所大學，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甚至一起在異鄉租房子趕地鐵為改變命運而奮斗。這種執念就像仙人掌一樣深深扎根在每一季揚過的塵土和陽光里，讓在不同中學校園中奮斗的我們覺得無比踏實。

然后就是記憶中那被六月灼人的陽光浸漬的高考，我們依舊分隔在小城兩端答完一科科試卷，在走出青蔥校園的那一刻對承載著無數念想和回憶的青春熱切地告別。

不過沒關系，我們會攜手走到一個嶄新的城市，最終在某個轉角開一家小小的咖啡面包店，在咖啡的香氣中繼續烘焙我們的友誼。

可是錄取通知書下來，卻昭示著難以逾越的1315公里。她在三峽大壩恢宏下的沿江山城，我在沙塵暴和霧霾交替肆虐的祖國心臟。抱著通知書的袋子坐在公交車上，感受著小城不平整的道路帶來的細微真頁簸，我覺得無助極了。我們發著短信，她說不管相隔多遠，我們一同長大的情分都不減半分，我編輯了很長的回復短信，按下發送鍵前卻覺得無比多余，最終回了個笑臉，結束了這種無奈又無助的心緒。

很決，新鮮的大學生活沖散了我們對彼此的想念，我打辯論，她搞文藝，總是各自忙上幾個星期，才想起打一個漫長的長途電話。一直懼怕生疏的我，此時還略感僥幸，因為電話里她的關心與歡快的聲調，分明還和年少時一起追星每晚電話時一模一樣。我們計劃著，等研究生時，她就考到北京來，我們就又可以朝夕相處，一起對著百看不厭的綜藝節目哈哈大笑。

可是，我們終究是越來越遠，就像兩條相交線，過了那個難以再續的交點，便近乎無情地走向相反的方向。漸漸地，我有了喜怒哀樂的情緒，不會再第一時間想到她，甚至不愿意再將時間和話費付諸在漫長的長途通話上；她亦如此，不會再給我不厭其煩地分享她們學生會的笑料和槽點，也不會在四六級的前夜不經意地透露考前的焦慮和心急。

而這些，都是我們之前從未料到的。

我一直懼怕的疏離，就這樣漫不經心卻轟轟烈烈地上演了，無論承認與否，我們都在彼此的生活中漸漸消退，漸漸模糊，變得不重要。曾經的那些承諾，對于未來的無盡幻想，也在新奇的大學校園和毫無交集的人際關系中漸漸磨滅。可是，等到真的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我發現自己遠沒有曾經想象的那股痛苦和失落，一切都順其自然，讓人察覺不到一絲異常。

偶爾想起，那座從未踏足的江邊小城，住著一個曾經密不可分的朋友，竟然也覺得莫名溫暖起來，直到生日時一如既往地收到她的零時短信，看著落款那熟悉又陌生的sea，才覺得似乎我們從未走遠，又從未親近。

漫長人生，多路孤獨，有人愿意用青春陪你走一段路，除了幸運，便是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