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無香

一夜狂風，清晨早起，正見陽臺邊幾盆海棠迎風而綻。我不由得暗暗地為它們挺過風雨而驚喜。清晨的露珠閃動在艷紅花朵的片片花瓣之上，流光閃耀，帶著燃燒的血液一般熱烈的紅色。艷紅的花兒朵朵立在枝頭，如淡妝濃抹的紅衣嬰寧，笑得楚楚動人。

真美！一旁父母笑著道，可惜花朵不香。

是啊。我也不禁為它扼腕而嘆，可惜，它們不香。

張愛玲女士感嘆過人生三大憾事——一嘆海棠無香，二嘆鯽魚有刺，三嘆紅樓未結。海棠的美向來為人所稱道。唐代的薛濤就曾有過“人世不思靈卉異，競將紅纈染輕紗”的詩句。然而，在海棠的美令千古文人為之傾倒的同時，它那熱烈的顏色卻偏偏沒有花香相配，也令無數風流墨客拊膺長嘆。就算是海棠中唯一帶香的西府白棠，也因少了那一分艷紅的顏色而美中不足。

然而反過來想想，海棠無香是遺憾，但不正是這份遺憾，讓文人騷客對它鐘情至今嗎？沒有了花香，更是讓它的顏色被襯得攝人心魄，反壓了香色兼備的鳳仙、杏花之流。正因無香，它的顏色才被反襯得更加的嬌艷動人。可見，缺憾亦是美的一種。

曾有人笑說羅浮宮的名傳海外的三種鎮館之寶都是“殘疾人”：沒有眉毛的蒙娜麗莎，被砍頭的勝利女神和斷臂的維納斯。《米洛的維納斯》之所以能讓幾個世紀以來的人們如此的著迷，并不只是因為她美麗的面容或優雅的身姿，而正是因為她的斷臂。據說，這件作品曾經只是雕塑家手上一件精巧卻平平無奇跡的作品，而一個誤闖工作室的醉漢在天意之中撞斷了它的雙臂，從此賦予了她名傳千古的美麗魔力。一開始，許多人試圖修補好那殘缺的雙臂，卻都最終放棄，因為他們意識到了，正是她那殘缺的遺憾之美，給了人們無盡的想象空間，這才造就了她那神秘的魅力。

缺憾給人以一種巨大的吸引力。正如無香的海棠一般，人生也因缺憾而美麗。沒有人擁有第二次人生，而正是因為這份缺憾，人們才不惜用一切美好的詞語來形容生命。如果一個人永遠過著一帆風順的生活，那么他的生命將會因太過完美而暗淡無光。正所謂“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人生因有缺憾才會擁有熠熠光彩，就像戲劇因一波三折才引人入勝。我們永遠不會預知明天，正因為有這樣的缺憾，人們才會擁有對未來的憧憬和希望。第二天的朝陽才會比昨天更加燦爛。十全十美未必完美；十全九美而一點不足，才能叫作人生。

缺憾未必一定是缺憾，完美未必一定是完美。正如那無香的海棠，縱然沒有芬芳相伴，也一樣能艷曉今昔，醉絕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