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太輕，載不動我

我喜歡在街道上獨自慢行，看來往人們不同的腳步、蹤跡，看天高云淡的閑景，看一只悠閑的流浪狗或是墻角里的一棵植物，心情平靜，時間如潺潺流水。

偶爾卻也感到彷徨。我待在這里，是要做什么呢？孑然一身，偌大的空間中找不到同伴，并且停不下腳步。離家太遠，那條回去的路，到底是要自己走的。于是熟悉的街道又變得陌生起來，看看周圍的人，都像一只只沒有腳的鳥兒，飄在風里，我也如此，找不到一處地方安心。

曾經有一段時間并不是這樣的，那時候我的“歸處”，是街角的那家奶茶店。

店面比較小，墻壁刷成淡綠，像薄荷奶茶或者抹茶奶茶的顏色，靜靜涼涼。一半的地方安置柜臺，一半的地方供客人停坐，最多不過五六人，就會轉不開身了。幸好，停在那家店里的人很少會那么多，大多數的人都是不知疲倦的鳥兒，匆匆結賬，然后轉身離開。

正值夏天，店外兩旁的芒果樹濃密高大，奶茶店就像一片靜息的葉子，泊在那里。我選擇停在里邊，為了從忙亂浮躁的街道中脫身而出，松一口氣。

店里有三個員工，我在心里叫他們：胖姐姐、瘦姐姐、大哥哥。我喝著奶茶，看他們招呼客人忙忙碌碌，就能消磨一個多小時。

這兒的氛圍多好，常常放著音樂，一會兒郭靜一會兒粱靜茹一會兒孫燕姿，柔軟的歌聲交錯在盛夏的蟬聲里，無端讓人覺得內心平靜。我想，這里就是我除了家以外的第二個歸處了，很自在，很輕松，不必直立，不必行走，不必下意識地抵抗陌生人的目光，只需要舒舒服服坐著，喝涼絲絲的奶茶就好。

漸漸就和哥哥姐姐熟絡起來，和他們聊些說出口后就會忘記的話題，好像平日沒有時間說似的，又或者是因為，“我們不認識，才能夠毫無顧忌地談天說地”。我愿意在自己行走的路上看到那家店，仿佛不怕奔波與烈日，能夠隨時停在這里，點一杯奶茶喝。

那時候只喝奶茶，沒有例外，胖姐姐因此問我，怎么只喝一種，不換換口味嗎？我只是笑著搖頭，他們也拿我沒辦法，轉而就又絮絮叨叨起來，細細密密的語言好像穿過樹枝投下來的陽光，碎了一地，又在記憶的夾層中閃著光芒。其實我的想法也很簡單，覺得應該有所堅持才能顯出自己的特別，才能讓他們更容易地記住我。或許某一天我進到店里時，能夠聽到哥哥或者姐姐熟絡地問：“一杯奶茶嗎？”并且會對那些疑惑的小客人們解釋：她只愛喝純奶茶，什么都不用加，我知道的。

是的，我想要被什么人記住，因為無論繁雜還是空曠的街道，在那時對于我來說，都一樣會感到可怕的寂寞。

十三歲那年的兒童節放假，前一天晚上我便光顧了奶茶店，對還留守在店里的瘦姐姐以及大哥哥說，明天兒童節放假，我會來哦，而且會帶上朋友！

我和一個同學約好那天去文具店，就想順便介紹這家店給她，這里有我喜歡的奶茶，喜歡的哥哥姐姐，喜歡的墨綠色高腳凳……一想到可以和她一起坐在這里聊天，我就覺得開心。

第二天我準時出現在店門口，并不急著進去，站在外頭等待。真是熱啊，熱浪幾乎能逼得人窒息，哥哥姐姐在忙，大概還不能注意到我。

等待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覺得過路的行人可能會想，這個女孩子站在這里做什么呢？樹大概也在想，這女孩怎么站得越來越像我了？

我沒有手機，懷疑是她記錯了時間，就耐心地繼續等。終于我看到同學姍姍而來，但是身邊卻攜著另一個女孩，一個和我關系不大要好的女孩。她們倆站在馬路對面，只見女孩指指我，她就抬頭朝我這邊看過來，然而接著她便挽著那個女孩的手離開，步履匆忙得好像前一刻的停留只是掠過。

隔著一條馬路，我想喊住她，又覺得是沒有用的。

我果斷轉身走向了奶茶店，想象自己的背影一定十分大義凜然，但是在心里，我也不過是個被自以為是朋友的人當面放了鴿子的小女孩罷了。

店里的三個人都在，大哥哥一看到我就笑著問：“咦，你的同學呢？”

我抿著嘴不吭聲，挑了位置一坐就開始獨自生悶氣。本以為他們都不會搭理我，生怕踩中地雷，可是胖姐姐卻在這時走到我面前，拍拍我，問：“要喝奶茶嗎？”

我無精打采地抬起頭問：“沒有別的嗎？”

瘦姐姐湊過來：“有啊，我們今天出新品，各種口味的果凍都有，要不要試試？”

我：“那你幫我挑個最好吃的。”

她笑：“肯定好吃。”

那是剛剛好的下午茶時間，我一勺接一勺地吃著蔓越莓口味的果凍，上面撒著漂亮的果粒。雖然還是不想說話，卻能夠在一抬頭就看到哥哥姐姐們的目光，那么的一致，都含著關切，都保持沉默。

轉頭對著店外燦爛的陽光瞇了瞇眼，我想，我到底是停下了腳步和浮躁，變成了一只一心一意吃果凍的小鳥，而不是一只憤怒的小鳥。真是幸好，在那樣的時刻，我有歸處，否則我只能跑回家在空房子里號啕大哭吧？畢竟那時看來是那么委屈的一件事。

后來小升初，變成了內宿生，且距離遙遠，再去的時候，只看到一家姹紫嫣紅的服裝店，立在街角處笑得假情假意。再后來嘛，我就成了一個宅女，鮮少上街。大概……是在偷偷擔心會變成沒有腳的鳥兒吧，風太輕，我覺著它載不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