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給我向前奔跑的勇氣

江林安轉學到我們班里的時候，不出所料，他很快就和周圍的幾個男生熟識了起來，但是，那幾個男生都是整天不用心學習的。

班主任把他安排在教室里最后面的座位上，他在學習上很不用心，經常會有老師在講臺上說，坐在最后面的那個同學，現在請抬起頭來聽我講課。很多人都轉頭看他，他十分不耐煩地收起雜志，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看向老師。

“那個坐在最后面的江林安，他這節晚自習出去了幾次？每次都不好好走路，也不輕聲關門，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存在，真是煩死了。”同桌一下晚自習就開始抱怨起來。

可是，聲音再大能有多大啊，這樣說別人，也太吹毛求疵了吧。雖然這樣想著，我卻沒有說出來。見我默不作聲，同桌轉頭看了我一眼：“好吧，我不該這樣說你曾經的同學的。”

記得江林安剛來的那天，他跟在班主任身后，單手提著書包，臉上沒有什么表情。雖然他個子變高了，模樣也改變了一些，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年少時，不經常在父母身邊，到了上學的年紀，我一直待在爺爺奶奶家，在鄉下的學校讀書。學校離家有些遠，天微微亮時，我就要一個人背著書包去學校。在學校里，就像上學路上一樣孤單。

江林安并不是我們班里的，只是聽說他不怎么愛學習，但成績很好。那次我抱著從辦公室拿回來的一摞作業回教室，他在臺階上攔住我：“咦，給我看看你們班的作業吧！”

我聽后有些惱怒：“憑什么要給你看，學習好就了不起了嗎？會不會好好說話啊？！”

可他還是擋在面前不讓我走。

上課鈴響了，我有些著急：“麻煩你讓開，我要趕緊回教室。”

“為什么說我沒有好好說話？明明是你態度太差，我只是想看看你們班的作業而已。”

他還是沒有讓開，我氣急了，推了他一把。他有些惱怒，作勢要打我的時候，年級主任剛好經過——他認定我們是想逃課的學生，讓我們在他辦公室門口先站一節課。

后來還發生了幾件讓人煩惱的事情，真是一點都不美好的生活。我在這里也沒有很多朋友，倒是有個江林安時不時讓人煩擾。

如今，高中生活十分緊張，很多科目都已經提前進入了第一輪復習。江林安還是整天無所事事的樣子，我很想勸他幾句，可是，他應該不記得我了吧。心里一邊想著“算了吧，不要庸人自擾”，一邊卻又隱隱不安。

同桌請假回家，臨走前讓我替她收幾天作業。我從前到后收著同學們的作業，當我拿著一堆試卷走到江林安的座位前時，他只甩出兩個字：“沒做！”

把作業交給老師的時候，她說讓沒交作業的同學中午上課前去交給她，這份試卷每個人必須要交。我抓緊時間從辦公樓跑回教室，然后找到江林安，跟他說：“還有兩節課的時間，你抓緊時間做完，我課間操的時候再幫你交過去。”

他聽完我的話，開始在一堆書里找試卷。

我長舒一口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剛把下節課要用的資料找出來，江林安卻從后面過來了，他拿著一張空白卷：“哎，不如你幫我做一份吧，有幾個答案盡量寫錯，別做得那么好。”然后他很快地離開了。

老師在講臺上講課，我卻在下面抓緊時間做著江林安的英語試卷，心里憤憤不平，卻又有一些難過。

記得他剛來時，班主任偶爾會找他談話，一些老師也會在課上提問他，漸漸地，他們都不再過多地關注他。因為任憑別人怎么說，他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努力學習，除了上課不擾亂紀律，其余的時候，他和班里那些比較叛逆的男生并無太大的區別。

我很想告訴他，這個時候，最應該做的就是認真學習，接連不斷的考試實在容不得我們虛擲光陰。但我實在沒有機會去和他交談，課間有空閑，他要么就是在睡覺，要么就是和幾個男生占據著走廊，他們經常在那里無所事事地等著上課鈴響。

不過，有時候老師讓我們找尋資料時，我會多幫他打印一份，后來也會在一堆資料里夾張紙條，寫上幾句鼓勵的話。但是，我的心里還是一直回響著同桌對我說過的話，她說，你以為你能改變他？別做夢了，我們連自己都改變不了，況且，每個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樣的，我們把考試與成績看得特別重要，可是在他們那些差生眼里，這些東西未必很重要。

我很不喜歡同桌經常這樣將江林安自動劃為“差生”，但我覺得她有些話說得并沒有錯，我沒有去改變他的責任和義務，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有一個周末，我返校晚了，匆匆地趕回學校時，天已經有些黑了。很意外地，我在校門口看到了江林安。他剛出校門，正準備離開，我急忙叫住了他。他說在教室待著悶，出去透透氣，而我堅決要他回去。一番爭執后，我沒有進學校，他也沒有離開。

我們坐在了校門口那棵大樹下的長椅上。

他說：“許漫，你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愛管閑事，有時又特別自以為是。我轉學到這里來，其實只是因為無學可上，之前和一個人打架，學校直接把我開除了。我的高中和你的不一樣，你懂嗎？”

“我來告訴你一件事，你先答應我，聽完不要生氣。”我深吸了一口氣，自顧自地說了起來，“當年你媽媽去世的消息，可能是我最先傳出去的，當時是我不小心先對朋友說起的，我真的沒有想到大家會漸漸疏遠你。”

我又不得不提起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時候大家都還年紀小，自從知道江林安的媽媽去世之后，似乎都在有意無意地疏遠他。他再也沒有在走廊上跟別人嬉笑打鬧，我們兩個班一起上體育課時，很多男生聚在一起玩，只有他一個人孤單地坐在操場角落的雙杠上。我沒有勇氣去跟他說我們做朋友吧，卻又一直懷有愧疚之心。

我小心翼翼地說著這些事情，終于有些釋然，但我還是很害怕我還沒說完他就會打我一拳，不過，更害怕當下這無休無止的寂靜。

停了很久之后，他說：“不怪你，就算你不說，大家最后也都會知道的，所以不用一直放心上，但是，這就是你一直這么愛管閑事的原因？”他皺了皺眉。

“當然不是！”我急忙說，“我只是希望你別去浪費時間了，不管怎樣，我們的未來還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的。”

“太晚了，他們吵架，后來媽媽去世，再后來我爸又有新的家庭，當我從這些事里走出來時，才發現自己早就沒有了變得更好的必要了，所以就這樣吧。”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將頭深埋在臂彎，背上有路燈落下的微弱的光。我無法知悉他曾經的叛逆帶了多少倉皇的快感，也無法在這個年歲去感知到生命本真的脆弱與寂靜。

“你只是擔心自己變得不夠好而已，但你不能因為內心的不安而不去付出，試一下吧，一切都會變得更好的。”

也許，有些時候我們擔憂的，其實是自己經過一番努力后仍然不能變得足夠好。

后來，我不止一次地想過，究竟什么算是“更好”呢？也許真的不僅僅是更好的成績與榮耀，“變得更好”應該是我們心底的一種向上的渴望，一種昂揚的姿態。

運動會舉行的時候，江林安報名參加了長跑，班里的人都為他加油。他從遠處跑了過來，我陪著他跑了幾步，問他要不要喝水。他搖搖頭，卻讓我把水潑在他的身上。我揚起胳膊把一瓶水潑在他的身上，他搖搖頭甩了下頭上的水，然后轉頭對我笑了笑，很快又跑遠了。

我突然覺得曾經的時光并未走遠，雖然我們的成長會被過去打上不可磨滅的印記，但那些美好與不美好，以及那些或明亮或失落的時光，都將在某一刻給予我們向前奔跑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