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抗戰老八路王定華今年已96歲高齡,住在北京市西二環邊上的國務院宿舍大院里。9月4日,在紀念抗戰勝利大閱兵的第二天,記者見到了老人。當時,他正在里屋擺弄電腦,旁邊還擱著一個一米高的氧氣瓶。“采訪您的記者來了。”女兒王平告訴父親,并攙扶他走到客廳。“抗戰勝利70周年,父親仍健在,還應邀參加了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招待會,見證了這一時刻,這是他的造化和運氣,也是我們全家的榮幸。”王平對記者說。
老人腿腳不方便,但眼不花、耳不聾,王平說他什么都記得。招呼記者坐下后,王老遞過來一本書。這是他寫的回憶錄,書名叫《征程回憶》。2003年,北京鬧非典,不能外出,老人索性待在家,對著錄音機和電視學起拼音,“玩”起了電腦。7年時間,老人一字一句地敲出了這本400多頁的書,回憶他的抗日征程,還有一起并肩戰斗的戰友。老人說,他是為了抗戰那一代人而寫,這也是他離休后的心愿。
以血還血打鬼子
前兩天,習近平主席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招待會,由中央安排我作為抗戰老兵代表參加了這一重要活動。在現場,我見到了一些抗戰老同志。他們和我年齡都差不多,不少是拄著拐棍、坐著輪椅來的。但個個精神抖擻,穿戴整齊,胸前佩戴著勛章。大家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都回憶起在戰場上的那些歲月。就像我書里寫的——
我的家鄉在河南省武陟縣東白水村,出鄭州往西北方向,過了黃河,個把小時車程就到了。我生于1919年,五四運動發生那一年。1937年4月,我在城里的小學當旁聽生備考中學,上級教育部門來視察,見我一個大高個學習這么用功,就跟我聊了起來。后來在他們的鼓勵下,我參加了共產黨在當地的外圍組織青年救亡讀書會,開始了我的革命生涯。
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的1938年1月,我參加了八路軍,不久還去了華北軍政干部學校接受軍政訓練,1939年4月光榮地加入中國共產黨。
春節剛過,日軍占領了道清鐵路,即從河南道口到清化鎮(今河南博愛縣)的鐵路線。國民黨的武陟縣縣長劉元棄職跑了,其他政府官員也紛紛逃往黃河南邊避難,武陟縣成了沒有政府的“空城”,人心惶惶。我奉命擔任游擊隊小隊長,帶著幾十個人進城維持秩序,從東西線的道清鐵路北邊打到南邊、南邊又到北邊。當時我們的武器不敵日偽軍,他們白天活動多,我們就埋伏著,等到晚上再出擊。
有人問我有沒有親手殺過敵人,當然有!有一次戰斗,我們打伏擊,長短槍嘩嘩嘩掃射,日本鬼子瞬間倒了好幾個。以血還血,當年就是這樣抗擊日本鬼子。有一次,我們也遭到了敵人伏擊,沖在最前頭的大隊長不幸中彈。我們過了鐵路才察覺少了人,回頭找時發現大隊長犧牲了。
后來,我們的隊伍發展到了平漢鐵路。1940年至1941年間,游擊隊打開了更大的局面,我們在漢陽、周口建立了政權,敵后根據地也迅速發展起來。在安陽革命根據地參加戰斗時,我中過一槍。當時我們去東水村開展工作,被反動武裝盯上了,對我們打槍阻擊,我的右腿不幸中彈,現在腿上還有留下的傷疤。

抗戰八年,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太行山一帶進行抗日斗爭。先后在八路軍太行南區5支隊任中隊長,晉冀豫3支隊、趙(基梅)譚(輔仁)支隊和129師新一旅任民運科長,長期從事八路軍動員民眾和領導游擊隊的工作。
在延安迎來抗戰勝利
在太行山的日子很苦,吃不飽穿不暖是常有的事,而且漂泊在外也很想親人。因為戰爭,家人很多都失散了。我們家兄弟6個,我排行老三,加入八路軍后我幾乎沒見過他們。
家里人因為我的身份,遭了不少罪。有一年秋天,日偽軍侵占了我的家鄉東白水村,有人向敵人密報我是八路軍游擊隊小隊長。我母親就被抓到炮樓里吊打,逼她把我交出來。后來還抄了我們家,燒了大部分房屋。家人也因此流離失所,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沁河北一帶避難。
盡管遭受這樣的磨難,母親仍然堅決支持我鬧革命、打鬼子。我心里最難過的就是讓她受了一輩子苦。母親面對日本鬼子和偽軍漢奸從未低過頭,和抗日電影里那些大義凜然、寧死不屈的英雄形象一模一樣。前線的生死經歷,我很少同母親講,但戰斗中留下的傷疤卻瞞不過母親,她也只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日本鬼子心狠手辣。進村掃蕩時,他們把村里的青壯勞力集中在一個大山洞里,要么在脖子上砍一刀,要么直接射殺。還有更可怕的毒氣戰。一次,敵人把兩枚毒瓦斯彈藏在我們炕頭,看上去像一個大手電電池,大概50厘米長。當時有人發現后,還以為是個稀罕玩意,搬到院子里展示。我也很好奇,讓戰士揭開銅帽子,想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什么。一時間白色氣體“刺刺”往外冒,我只覺得呼吸困難。很快,院子里的毛驢被嗆暈了過去,大家這才意識到不對,趕緊往外撤,跑到村外漳河中,在水里反復沖洗,才大難不死。
1943年秋天,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出現轉折,蘇聯紅軍由防御轉向反攻,節節勝利,捷報頻傳,國際形勢大好。我們的抗日戰爭也發起了反攻。那年,黨中央從全國各地選調干部到延安學習,作戰略儲備,我有幸入選。


從河南到延安,一路走了3個月,走過很多敵占區,在寒冷的數九天,汗水都浸濕了內衣。但去延安一路的經歷比起在敵后戰斗還是要好得多,我們也高興。1944年春節前,我們還在前往延安的路上,就有同志來接應,給我們換上了新軍裝,發了新的襯衣、棉鞋、被褥,還理了發,刮了胡子,個個精神抖擻。
1945年日本宣告投降時,我在延安已經學習了一年半。大家聽到消息后,都高興得不得了,一起歡呼著“慶祝勝利”的口號,還高舉著洗臉盆當鑼敲。
牢記歷史、不忘國恥
抗戰勝利后,我被調回太行山。1949年3月,為了配合解放大軍南下,中共太行第六地委和太行第六軍分區在武安組建了中國人民解放軍長江支隊,我又離開了家鄉,作為長江支隊的一員,隨著劉鄧大軍打過了長江,駐進南京、解放上海,然后又直取浙贛閩。
新中國成立后,我留在福建,從事地方新政權建設工作。1966年初,組織上把我調到北京,先在文化部政治部工作,后在西城區委和朝陽區委擔任領導工作。
上世紀80年代,改革初期,百廢待興。鄧小平主導了共產黨的干部制度改革,這是一場被國外媒體稱為“黨內革命”、具有深遠意義的制度變革,數十萬老紅軍、老八路退出領導崗位。1982年我首批離休了。
其實,我是“離而不休”。先是被中央安排參加國家機構改革領導小組,隨后在1984年的整黨運動中,被任命為“中央整黨指導委員會”派駐江西省的聯絡員,去南昌指導整黨工作。我干這些工作,純粹是發揮余熱,不拿任何報酬,也沒有什么實權,不過倒是樂在其中。
后來,我還是離開了繁忙的工作崗位。一下子閑下來,本來好好的身體卻鬧起了病。治好后,我便一心惦記著當年的抗日戰友,才決定寫這本回憶錄。
對一些曾經在歷史上蒙冤的同志,我在書中實事求是地為他們說話。對于那些早年犧牲或者后來留在農村沒有“進城”的戰友和后代,只要了解情況的,也為他們作了“證明”。書中還收錄了為已故戰友、領導而寫的紀念文章,以及為數位烈士撰寫的碑文。
由于年代已久,有些歷史資料保存有限,一些時間、地點、情景可能追憶的不太準確,但我力求尊重歷史。正如我在書的最后寫道:“我不是馳騁疆場、戰功顯赫的武將,也不是身居高位、歷經重大決策和事件的領導人,而是一位長期從事過黨和政府的中層和基層工作的干部。我所經歷的事情是中國人民解放事業的一個組成部分,是中國革命和中共黨史的一個片斷側面,僅以記錄經歷,對親友作交代,供后人作借鑒為目的,如有史料價值,彌足欣慰矣!”
我認為,寫書不僅是為了回憶,更是要銘記。我經常跟孩子們嘮叨,要倍加珍惜今天來之不易的和平盛世,不要忘記革命先輩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幸福生活。我看到抗戰勝利70年后的今天,我為祖國歡呼歌頌,也希望后人牢記歷史、不忘國恥,不讓往事成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