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

攤開素白的紙，不可名狀的思潮淌過心田匯入我的手，我拿起你就洋洋灑灑寫起來。文章像一條大河。

多少個日夜，你從未放松過自己，我令你所至，你便立即落筆成文，從不怠慢。星河初上，你伴我挑燈夜戰，身姿巋然有如蒼松。多少深情，經你而纏綿悱惻;多少忿恨，你替我聲討唾罵。甚至每一次細小的感動，每一次執拗的哀傷，你也小心翼翼地收錄，用你僅有的方式予我以安慰。可我又是如何待你的啊！明明是情義款款的一腔墨血，卻任我揮之霍之，直到最后一滴流盡。我冥思苦想時，便不自覺地施重刑于你，或啃或折，直弄得你眉眼顛倒，手足殘缺。初初看你眉目清麗，姿色雍容，歡天喜地;時日一長，見你漸漸淡去韶光，便不聞不問——唉！凡此種種，怎可盡數？你日日與我相伴，卻時時被我忽視，你從無怨懟，咽淚含笑，對我鞠躬盡瘁，不離不棄。

我所予你不多，一個擁擠的筆袋就成了你此生的歸宿。這不過是我的隨性之選，你卻愿窮盡一生報我知遇之恩。也許你唯一的痛苦便是無力再伴我左右吧！好幾次我將你借與別人，卻聽他們迭聲抱怨你的不配合，一經我手，你又流暢如初。原來，易主離鄉，于你也是這般斷腸?。?/p>

于燈下，舉起你挺拔秀逸的軀干，才驚覺你的蒼老。透過刀痕、齒痕遍布的身軀，隱約看見你那藏青色的血管，蓬勃奔騰的血液已所剩無幾。我凝視著你，看著你身上的斑斑傷痕，想你從不曾泯滅的溫存與耐心，想你恬靜純美的青春容顏，想你而今行將就木的生命……就這么靜靜地看著想著，任光陰在身側呼嘯而過。

這樣的時刻，稀少得可嘆，雖然它本該更多一點。

你并不受寵若驚，而是斂起了淺笑與我對望，神情肅穆而哀傷。你也想到了觸手可及的分別了吧！你曾經陪我一起哭過笑過罵過嘆過的歲月終究是一去不返了，從此伴你的，也許只有荒冢深處漫漫的黑暗，和那些你用生命記錄下來的關于我的回憶。

你的模樣依舊端莊，縱是老弱病殘，風韻不減當年。

讓我留給你老去的空間吧。佛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那我與你，該是凝望對視了幾千年，滄海桑田，才有了今日朝夕相伴的塵緣吧。

請原諒我，你為我傾盡此生，我能為你做的，也僅僅是一只錦盒，葬你此世華顏。

你卻笑了，含著淚光，那般歡欣而滿足。

你說，只愿伴君，此生不換！

【作者系湖北省荊門市龍泉中學嵐光文學社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