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蘇醒之時

“或許會闖過去吧。”在期待命運的眷顧時，俄羅斯人如是說。“以最壞的打算做最好的準備。”英國人這么想。日本人則認為：“所有開花的，注定會枯萎。”這就是生活在活火山之下的民族自我意識里存在的宿命論。

“憂郁是日本人民族性格的重要特征。”俄羅斯日本問題專家、《富士山、天空和大地之間》的作者亞歷山大·梅謝列科夫說。在中世紀和現代抒發愛情的文學作品里，日本人常歌頌戀人之間悲傷的別離，而不是他們的重逢。日本人享受寂寞和憂傷，這一點跟歐洲人和俄羅斯人完全不同。

生活在“火山”中的人不可能不是宿命論者，如果富士山“開口”，整個本州島中部和首都東京都會被炙熱的山石和熔巖吞噬。然而幾個世紀以來，這座日本境內最高的山峰（3776米）卻激發了無數日本人的浪漫情懷。

67歲的靜岡市家庭主婦寬子就住在富士山腳下，每天都能欣賞到富士山的美景。“在靜岡，人們叫它‘美麗的富士山’，太陽下山時，白雪覆蓋的山頂映襯在落日的紅光之下，是富士山最美的時候。我們常說，遠處的富士山是美的，到近處就只剩一堆石頭了。每天早晨，當地的家庭主婦會看著富士山預測天氣：如果山頂云霧籠罩，說明第二天有雨;如果沒有云彩，就會降溫。大家都不去顧慮地震的危險：我們當然知道火山隨時都可能噴發，但是日本有很多火山，櫻島火山在2013年就噴發過，還有很多地方經常地震，這都是不可避免的事，”寬子說，“我們縣會定期進行應對火山噴發或地震的演練。”

最后的旅途

富士山腳下的青木原森林有個非官方的名字“死亡森林”。據稱，它是世界上第二大自殺之地（第一個是舊金山的金門大橋）。從古至今，日本流傳著一個被稱為“協議自殺”的儀式：兩個相愛的人如果因為某種原因不能在一起，就會相約來到富士山，相信共同結束生命會使他們在另一個世界結合……

命該如此

富士山是一座相對年輕的山峰，大約出現于11000年前，至今仍是一座活火山。歷史上有記載的噴發共十幾次，發生在公元781年至1083年間。此后幾個世紀，富士山相對平靜，1707年12月中旬的最后一次噴發將整個江戶（現在的東京）蓋上了方圓15公里的厚厚的火山灰。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人們認為富士山不會再噴發，但事實上它只是在休眠。安裝在火山周圍的傳感儀記錄的地震頻度顯示，富士山正在慢慢復蘇，但居民們并不恐慌。

“日本中世紀文學從未提及對地震和臺風的擔心。”亞歷山大·梅謝列科夫說。相對而言，日本人更害怕火災，因為地下震蕩引起的火種將會燒毀整個城市。面對自然災害，日本人并不膽怯，他們天性頑強，吃苦耐勞，在面對超出他們能力之外的事物時，會選擇讓步和反思。日本人會說“命該如此”，他們會自省，而不是不安。

就像櫻花會在春天盛開一樣，富士山既漂亮又危險，美好的事物總是提醒人們生命流逝，永不再來。

完美火山

《富岳百景》作者、日本作家太宰治驚訝地發現，所有日本藝術家，尤其是葛飾北齋（日本江戶時代的浮世繪畫家，其繪畫風格對后來的歐洲畫壇影響巨大）并不以富士山真正的樣子去描繪它。葛飾北齋在他著名的版畫系列《富岳36景》中，用弧形斜坡表現出的富士山很像艾菲爾鐵塔的底座。藝術家不是數學家，他們喜歡美化現實，認為平直線條缺乏詩情畫意。

日本有很多風景秀麗的山峰在富士山之上，東京日本語老師中川亞紀說：“富士山的獨特之處在于它無與倫比的幾何構造，幾乎是一個等邊三角形。雖然我只透過高速列車的窗口從遠處看到過富士山一次，但作為日本人，能擁有這樣一座特別的自然事物，我深感自豪。結婚以后，我從岡山搬到東京，婆婆聽說我從未在近處看過富士山，非常震驚。至今她都無法理解怎么會有我這樣的日本人。”

智者登山

日本有條俗諺：“從未上過富士山的人是傻瓜，上過兩次的人是傻瓜中的傻瓜。”換言之，如果第一次沒有領略到世界的和諧之美，那就是悟性太差了。然而，登上日本最高峰去達到領悟世界的目的，遠不是每個日本人必須履行的人生義務。

東京國家公務員鈴木仁說，對“你爬過富士山嗎？”這個問題，所有日本人都想回答“爬過”，但是大多數人并沒有認真地計劃去實現這個民族夢想。現在2/3的登山者是外國人。“登富士山更像一種愛好，不像從前那樣擁有神圣的意義。”11歲時鈴木仁就跟父親一起上過富士山，“我艱難登頂，高山反應很嚴重。”

事實上，富士山的坡路非常平緩，是世界上最容易攀登的山峰之一，任何一個健康人都能走完這條10公里長的道路。富士山登山運動始于11世紀，當時它處于暫時休眠期，最先登頂的人是佛教徒，他們認為登上山頂并在那神圣的地方祈禱，會達成所愿。道教傳說認為，火山口燃燒著長命香劑，碰到香霧的人會永生不死。

17世紀起，富士山成為修驗道的重要組成部分，修驗道是日本的宗派，結合了佛教、神道教和道教，它的追隨者認為，生活在深山之中會使人達到與自然完美共存的境界。明治時期修驗道遭到排斥，1872年通過了分離佛教和神道教的法令，修驗道被禁止。“相對而言，日本是個沒有宗教的國家，”亞歷山大·梅謝列科夫說，“17-19世紀，日本政府反對到達富士山頂就會獲得永生的信仰，官方甚至禁止人們登山，認為這種傳統很荒謬。”

改其道而行之

面對官方禁令，民間自有對策，人們在江戶及其周邊地區創建了富士山模型，用從山上取來的石頭砌成。“一座15米高的模型就可以取代富士山了。日本社會對人的評價不是他做成了什么，而是他有多努力去做。如果一個人竭盡全力去達成自己的目標，他就會受人敬重，因此‘攀登’富士山替代品跟真正上山朝圣的意義一樣。”亞歷山大·梅謝列科夫說。

今天已經沒有什么禁令了，喜歡登山的人可以乘坐公共汽車到達五合目（大約2000米高），古代這里叫做天地之界，從山腳到山頂共十合目，這種劃分道路區段的傳統方法起源于中世紀朝圣者的宗教實踐活動，到達八合目或九合目的時候，旅行者可以在山間小舍休憩一下，凌晨3點再出發，登頂時恰是黎明時分。凌空遙望，美不勝收。

[譯自俄羅斯《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