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爾夫的興與衰

一個周六，在位于美國路易斯安那州西門羅的特倫頓街高爾夫球場內，球場主人馬特·歐文斯正朝門口坐著，迎接顧客的到來。在這個有著1.3萬居民、人人愛吃炸魚、愛看真人秀節目的小鎮上，高爾夫曾是許多人的一項日常運動，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金秋時節的休息日。可是這天直到太陽下山，歐文斯先生也僅有200美元的果嶺費進賬，還不到幾年前的十分之一。

以前一到周末，歐文斯先生的球場總擠滿了人，可2008年爆發的金融危機結束了這一切。低廉的價格也無法挽回流失的顧客。歐文斯先生說：“有時候我都覺得是在白送了，可還是沒人來。”預計到今年12月底，這家開了12年的球場就要關門了，到時將改成公園綠地。類似的事情在美國還有很多。在美國，這個高爾夫運動的中心地帶，這一行業正在走下坡路。

從被禁到流行

現代高爾夫起源于15世紀的蘇格蘭，當時人們用的是木制的球桿和羽毛做的球。1457年，蘇格蘭國王詹姆斯二世下令禁止高爾夫和足球，理由是這兩種運動會讓人“玩物喪志”、威脅到了擊劍運動的地位，但高爾夫的發展并沒有就此止步。蘇格蘭女王瑪麗就是高爾夫運動的瘋狂愛好者，有專門的軍官為她拿球桿，這就是后來的“桿弟”（球童）。后來這項運動傳播到了英格蘭，接著傳到了英格蘭的各個殖民地。

19世紀80年代，高爾夫在美國成為主流運動。上流社會出現了許多私人俱樂部，高爾夫也成為了有錢人的標志。高爾夫比馬球安全，比橄欖球簡單，商人們在推桿之間就能互相了解、談成買賣。作為最早的一批高爾夫運動愛好者，石油大王洛克菲勒和鋼鐵大王卡內基讓這項高雅運動變得愈發時尚。

高爾夫運動不僅提供了社交平臺，還有利于選手性格的塑造。它教會人們誠實，幫助人們建立友誼。和一個人打球，能看出他面對失敗的態度。高爾夫運動要求選手精神高度集中，加上難度頗高，使得愛好者們深深著迷。英國小說家P.G.沃德豪斯曾經說過：“要想真正了解一個人，就去跟他打場高爾夫吧。”

隨著美國經濟的繁榮發展，公共高爾夫球場日益增多，使得更多人可以接觸到這項運動。房地產的發展也推動了高爾夫的發展。據《美國的高爾夫王國》一書作者理查德·J·莫斯介紹，1992年至2002年間，至少60%的新球場都與房地產開發項目有關。高爾夫球場的開發使得周邊房屋增值，開發商修建長而復雜的球道，希望能吸引更多的購房者。

如今，美國無疑是最大的高爾夫市場。2011年的一份調查顯示，美國擁有全球近一半的高爾夫球場和球員，高爾夫更是為美國經濟貢獻了近700億美元。幾年前，專家們還預測，隨著嬰兒潮一代的退休，越來越多的人會走向高爾夫球場。可是他們錯了。

去年，約有2500萬人打高爾夫，比2006年減少了18%，而在此期間總人口增長了6%。盡管男女皆宜，尤其備受商人們的喜愛，高爾夫對年輕人和少數族裔的吸引力并沒多大，而這些人恰恰決定著這項運動的未來。近些年來，放棄高爾夫運動的人數要比加入的多。

在許多人心目中，綠茵場就是財富的源泉，其實不然，因為高爾夫球場實在是太多了。根據美國國家高爾夫基金會數據顯示，去年，全美1.5萬個18洞標準球場中有160個倒閉。堅倍體育公司（Kemper Sports，大型高爾夫球場營運商）總裁史蒂夫·斯基內爾認為，供需失衡問題需要再花十年才能得到解決。由于本土只有很少一些新球場在建，球場設計師們開始將目光放向海外。“如果說球場設計曾是一支公開上市的股票，那它現在就是一支垃圾股。”球場設計師布萊恩·科利如是說，他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在中國工作。

專業高爾夫的發展狀況依舊良好，盡管人數有所減少，但核心人群仍為富裕階層，并且年齡偏大。高爾夫裝備銷售商的日子卻不好過。今年早些時候，迪克體育用品公司解雇了近千名高爾夫部門的職員。耐克和阿迪達斯也在高爾夫裝備方面有所失利。此外高爾夫比賽的電視收視率也有所下降。

東方神話

在美國以外的一些市場，高爾夫行業蒸蒸日上。據《被禁止的游戲》一書作者丹·沃什博恩介紹，開發商在亞洲建造大量球場都是打著增加“綠色用地”和“生態旅游用地”的幌子。然而在已經成熟的市場，如澳大利亞、日本、英格蘭、愛爾蘭甚至蘇格蘭，高爾夫產業卻面臨著困境。在英國，每個月至少打一次高爾夫的人數相比2007年減少了四分之一，俱樂部會員數也在減少。澳大利亞的高爾夫俱樂部會員數比1998年巔峰時期減少了五分之一。日本參與高爾夫運動的人數比20世紀90年代下降了40%。雖然捷克和德國的情況為低迷的高爾夫行業帶來了一絲希望，但與美國相比，市場規模還相距甚遠。

在某種程度上，高爾夫的迷人之處正在成為其毀滅的原因。這項運動所需要的冷靜、沉思已經不適合狂亂的現代生活了。打一場18洞賽至少要花費4.5個小時，還不包括轉場和午餐時間。時間寶貴的美國人很少會花費這么長的時間在一件事情上（可能除了洲際航行和睡覺以外）。

高爾夫是一項很難掌握的運動。1914年，美國總統威爾遜曾將其形容為“徒勞無益地把一個難以捉摸的球用不趁手的工具打進一個奇怪的洞里的運動”。擊斃本·拉登的海豹突擊隊隊員羅伯特·奧內爾的心理醫生曾要求他打高爾夫，但他最終發現“打高爾夫比打仗壓力還大”。高爾夫也不是像滑雪和網球那樣丟了一段時間還能輕松撿起來的運動。它的規則足足有200頁厚，根本裝不進球袋里。在華爾街工作，打高爾夫已有13年的查爾斯·格雷斯說：“我視高爾夫為生命，可我每次打球都有新的規則要學習。”

高爾夫甚至正在變得更難。1990年至2000年間，職業選手素質提高，裝備得到改進，球也打得更遠，因此開發商們競相修建更長、更富有挑戰性的球場、球道。但這樣的球道更適合強壯的男性選手，而且耗時更長。嬰兒潮一代的退休本應大大促進高爾夫的發展，卻因許多人覺得這項運動越來越像是苦力而適得其反。

巨星的出現往往會為一項運動帶來蓬勃生機。1913年，年僅20歲的桿弟弗朗西斯·維梅贏得了美國公開賽，此新聞是當時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約10年前，漂亮日本女球手宮里藍的出現鼓勵了許多年輕日本女性開始嘗試業余高爾夫。而這些巨星中，影響力最大的還得數老虎伍茲。20世紀90年代，這位可能是最成功的高爾夫球手開始不停地贏得比賽，高爾夫這項原被認為是有錢人和白人的運動開始普及。

不幸的是，巨星一旦隕落，后果也一樣嚴重。2009年，泰格·伍茲被曝出許多賽場外的丑聞，緊接著在賽場上也屢屢失利。職業高爾夫依然是一項健康的產業，但再也沒有人能有老虎伍茲那樣大的影響力，就連奧巴馬也不行。

經濟因素的影響

除了運動本身的原因，經濟才是高爾夫衰敗的重要影響因素。2008年，由于美國經濟不景氣，不管是私人俱樂部還是公共球場，高爾夫運動的參與度都有所下降。然而隨著經濟回暖，高端球場運作良好，中產及以下階層仍受到擠壓，這就不利于中等規模及較偏遠地區的球場運作。許多市政球場紛紛關閉，因為在教育及社會福利支出裁減的情況下，政府已無法為這些球場繼續提供資金支持。

如今全美對高爾夫運動的態度也不再如以往那般友善。從前一到周末就玩失蹤，把孩子丟給妻子的男人們的生活中多了比計算差點（差點即在高爾夫比賽中，18洞成績減去標準桿72得到的差值）高低更重要的事。一些聰明的男性高爾夫愛好者曾經試著帶著孩子一起打球，而現在的爸爸更愿意帶著孩子嘗試各種不同的體育項目。歐文斯先生認為高離婚率也是影響高爾夫運動參與度的一大因素，因為在周末爸爸們都得去看孩子。

吸引并留住45歲以下的目標群體對高爾夫運動來說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難度。美國的千禧一代喜歡投資少、回報快的事物，而花4個多小時重復地將一個小球打入洞中的運動顯然不屬于其中。波士頓咨詢公司的丹·瓦爾德認為高爾夫電子游戲的普及反而不利于吸引年輕人去嘗試真正的高爾夫運動，因為在真的球場上打球要比在屏幕上難得多。

作為一項老式運動，高爾夫也顯得尤為傳統。球手們仍穿得像是要去出演1980年的喜劇電影《瘋狂高爾夫》一樣，私人俱樂部仍禁止攜帶電子移動設備，遵循呆板禮節。一位年輕女會員抱怨自己曾因穿了網球裙而遭到訓斥，盡管那條裙子完全符合高爾夫的相關規定。

悠久的歷史既是這項運動的迷人之處，又是它的致命之處。在它的發展歷史中，與女性和少數族裔的關系總是不太融洽。蘇格蘭一家只有男性會員的高爾夫俱樂部，直到幾年前，門口還有一個牌子寫著“女人和狗不得入內”。直到2014年9月，皇家圣安德魯斯俱樂部才投票同意女性會員入會。過去，高爾夫運動和美國這個國家一樣存在著種族歧視，而就改善情況來看，美國要比高爾夫做得好。

高爾夫并不是唯一一項在吸引年輕人的道路上掙扎前行的運動項目，許多運動的年輕群體參與度都在下降，比如打獵。它和高爾夫一樣，追求“慢”，不一樣的是，打獵會見血，這也是許多年輕人不愿意看到的。除此之外，高爾夫的專業性強，往往只有一些名校才會有高爾夫球隊。

令人震驚的是，有8000萬美國人不參加任何體育運動。而那些掙扎著從沙發上爬起來的人們更愿意參加一些有活力的、刺激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項目，如鐵人三項、風箏沖浪（一種借助風箏進行沖浪的運動）等。硅谷的工程師們也有著自己的傳統項目，比如騎行。由于球場越建越大，許多高爾夫球手大多時候也都是坐在車上，并不能得到多少鍛煉，這也違背了高爾夫運動的初衷。

創新迫在眉睫

高爾夫是為數不多的業余選手和職業選手能同臺競技的運動之一，差點讓老虎和老虎伍茲比賽都能成為可能。但為了適應現代生活方式，標準高爾夫或許需要減負。目前一種廣受推崇的方式是改18洞為9洞，這樣能吸引更多女性和年輕人群來打場“快球”。日本更是出現了“孤獨高爾夫”，老人們經常獨自出現在球場，想找個人打上一局著實是難上加難。隨著人口的老齡化，這種情況會越來越普遍。韓國的“熒幕高爾夫”已經成為一種常見的休閑項目及企業文化活動，但內行們往往對這些嗤之以鼻。

美國許多球場正在試行“足爾夫”，就是在高爾夫球場上把足球踢進18個大洞里。這項運動進行速度快，更能吸引年輕人。一些人認為應該在高爾夫球場上增加15英寸的洞杯，這樣更方便新手上手，可經驗豐富的玩家擔心這樣球場會遭到破壞。

一些老牌俱樂部，如紐約州的圣安德魯斯，美國第一家高爾夫俱樂部，也正在對練習設備進行改造，這樣顧客就能通過不一樣的方式體驗到傳統高爾夫。私人俱樂部還通過縮小正餐區域、增加家庭活動來吸引年輕群體。一些病急亂投醫的高爾夫俱樂部甚至放棄對會員的著裝要求，開始允許會員穿牛仔褲進場。比瓦卡先生認為高爾夫是時候“自由”一點了。“如果朋友們想一起打場籃球，他們絕不需要雇一個裁判，而且非得打滿4節。”

達拉斯還出現了一家名叫“TopGolf”的兼有戶外保齡球館和酒吧的高爾夫俱樂部。人們可以相約來這里吃點東西，并揮上一桿，試試運氣。只需將帶有傳感器的小白球朝彩色的球洞處擊打，至于中沒中電腦會幫你判斷。周末這里人滿為患，得排長隊才能輪上一次。在等待過程中，可以去屋頂喝杯小酒、打局臺球。這樣的經營模式解決了高爾夫的三大問題，使之變得費用不高、時尚、有趣。

還有一些人則將目光投向了奧運會。2016年里約熱內盧奧運會，高爾夫將在時隔112年后重返奧運賽場，這無疑將大大提高其在世界范圍內的影響力。從來沒看過高爾夫比賽的人們也將有機會在電視上第一次接觸到這項運動。美國的高爾夫組織們希望下屆奧運會能像一個世紀前的那屆奧運會一樣，在拉美和亞洲激起新一輪高爾夫浪潮。但你我都十分清楚，讓美國人民重拾對高爾夫的熱愛的幾率就如一桿進洞一樣小。

[譯自英國《經濟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