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誰的杰作?面對如此美妙的作品,我迷惑了,我分不清是在夢里,還是身處天堂。春的柔美,夏的奔放,秋的蕭瑟,冬的靜穆,怎會在此時融為一體?明明身在現實,可為何又仿佛置身于多個時空,我疑惑了。看那音樂。對,看音樂。那畫面上的色彩正挽著音符在畫布上舞動,在這色彩斑斕里放歌。這是音樂與色彩的協奏,是靈動的色彩彈奏出的優美旋律,是現實與夢境的調和。這高雅的視覺音律是如此令人如癡如醉,這就是中國寫意油畫家丁一林先生獨特的魅力之處。
受訪者:丁一林
采訪者:昌旭正
“夢”與音樂
昌旭正(以下簡稱昌):您的作品中筆觸的大小、長短與色塊的冷暖、純度、明度之間有種韻律感,一種音樂之美。當然,藝術都是相通的,我想您對音樂也比較有研究吧,您對這兩者的關系是怎樣理解的?
丁一林(以下簡稱丁):其實您說的這點,在多年前我的老系主任聞立鵬先生就曾說過,他說:“你的畫里有音樂。”我覺得其實繪畫與音樂之間是相通的,音樂里有音符的長短,節奏的緩急,音調的高低、輕重,油畫也是同樣的,油畫中有筆觸的長短,色塊的大小,色相、明度、純度,他們之間其實是可以相互對應的,當我們將其一一對應,觀眾在觀賞的時候也會產生與音樂相似的感受,繪畫的音樂感就會呈現出來。我兒時就很喜歡音樂,那時愛好相當廣泛,不僅喜歡畫畫,還喜歡音樂。但因為一次偶然的事件,導致我無法在音樂方面發展。記得那是“文革”初期的1966年,從外地串聯來京的紅衛兵住在我們學校,那天他們剛剛接受毛主席檢閱回來,興奮之余就在晚上開聯歡會。我當時歌唱得很好,他們就推舉讓我唱歌,我那時也挺自豪,唱了一首又一首,唱累了就喝涼水,結果三天以后就說不出話未了,醫生說聲帶撕裂。理療、針灸了兩月之后,可以說話了,但聲音變得沙啞,無法再唱歌了。從此以后,我學音樂的念頭就完全斷了,一心向繪畫發展。雖然我放棄了音樂,但音樂已融入我的每一個細胞,它已經變成一種愛好,一種本能,我只是在油畫里將這種本能顯現出來,用油畫的藝術語言將其表達在我的畫面上,雖然用音樂去抒發我情感、思想的可能性已經沒有了,但它已經潛移默化地轉移到視覺藝術中來,他們交織在一起,通過畫筆在畫布上呈現出音樂感。
藝術教育
昌:您從2005年開始主持中央美院油畫系第二工作室工作,這么多年來,第二工作室在您的領導下發生了很大變化,您在這幾年里對第二工作室主要進行了哪些改進?
丁:這幾年來,主要是將第二工作室的課程工作進行梳理,使其更加系統、完整。比如課程方面的安排:基礎訓練有短期素描、長期素描、圖形課(這是其他工作室絕無僅有的新開課程)等,油畫訓練有專題訓練、綜合訓練等針對性的訓練,創作里有構圖課、畢業創作課等,用這幾條線將教學系統貫穿起來,對學生進行系統性綜合訓練。這樣做主要是將已有的行之有效的教學經驗梳理成課程使今后的教學有一個依據,使第二工作室的優秀教學傳統得以繼承。例如:第二工作室一直強調的以色彩表現為主,特別是以條件色為基礎的色彩訓練,我們將組織畫面色彩的教學實踐融入課程,從而增強了學生組織、配置色彩的能力,使色彩課程更加完整。在基礎訓練的同時培養學生的主動創作能力,這種能力其實是繪畫者所應該具備的,起碼是大學畢業之后應當具備的。但是目前許多學生到畢業也僅僅只會寫生,會畫些習作,而不會組織畫面,不具備將客觀物象的觀察轉化為對畫面表現的能力,這反映出我們院校教學工作是有失水準的。
昌:在這方面,學生的發展方向應該是什么樣的呢?
丁:不能把油畫畫成照片,這也是當下油畫的生存之道。我們身處圖像泛濫的時代,高科技使不少人依賴圖像、照片,致使一部分繪畫成為圖像、照片的附庸,這不是繪畫的方向。不能向圖片方面去貼近,而應該有繪畫者的思考、感受在里面,這就需要繪畫者在繪畫方式上更主動一些,例如:在造型或色彩上應該根據感受去夸張取舍,使其生成一張與客觀對象既有區別,又更加強烈的繪畫作品。培養這種能力應該說是比較難的,需要時間的積累和繪畫者的潛心研究以及院校的培養,可惜許多學生還沒有接觸到這個層面的時候,大學已經畢業了。所以,真正獲得這種能力的學生并不多。
中國“現實”
昌:您怎么看待中國的寫實繪畫?
丁:在當下,中國具象寫實繪畫水平已經有了很大提高,就寫實的基礎能力而言也毫不遜色于西方,但是我們的積累畢竟太少了,我們只有100年的歷史,我們對油畫的了解還不夠深入,油畫為何物,很多人還沒搞明白,有些人用油畫材料去表現,但根本就不是油畫的感覺。油畫不是簡單材料的應用,他包含了西方油畫的一整套的體系,比如造型中的空間、體積、透視以及色彩、構圖、用筆等很多方面,這個體系是他們在那一方土地上經過了深入的實驗、探索,生成的一種屬于他們的本土化的繪畫語言體系,是他們對于繪畫藝術的理解。他與中國傳統繪畫有很大的差別,是同一繪畫范疇里的兩種完全不同的繪畫語言。學習油畫如果不能將西方繪畫的這套基本的理論體系掌握的話,他就不姓“油”。油畫這種形式能夠為中國人接受并喜愛,基于它表現現實的寫實性語言。在此基礎上,如果可以將我們民族傳統藝術中的文化精髓與西方的寫實技巧相融合,或可走出中國自己的油畫藝術之路。
昌:我覺得您是一位“寫意性”油畫家,您能從個人角度談一下中國油畫家所提出的中國油畫的“寫意”問題嗎?
丁:提出油畫的“寫意”問題,我覺得,主要原因是中國畫里寫意的概念與西方的繪畫在某些視覺方面有相似之處。例如:古典寫實畫家倫勃朗,他的作品筆觸感較強,很暢快,將內心的情感在視覺上表現得淋漓盡致:印象派畫家莫奈以一種隨心運筆的表現方式將其所要表達的內容都顯現在畫面上。強調筆觸的表現力,是中西方藝術中都有的,盡管兩者在觀念上有所不同。我們可以將兩者加以比較研究,吸收營養,創造出一條新路,我想,這就是為什么提出油畫寫意概念的原因吧!
另外,油畫家在“寫”的過程中又不能失去具象的形體、結構、空間、色彩,或者說畫家在利用造型的空間、體積、透視、比例、動態以及色彩等各種因素為“寫”創造條件。這個“寫”里包含著畫家的精神表現與激情,其審美含義重于塑造,因此,油畫要“寫”得好其難度可想而知。一幅好的“見筆”(將筆觸保留在畫面上,即為“見筆”)的寫意油畫作品,是不能修改的,一筆下去要恰到好處,與形體若即若離,筆到、意到,它不可復制,是即興“寫”成的,是修養、情緒在那一刻集中爆發“寫”就而成的,在油畫畫種里它有更高的要求。
昌:中國近百年以來,在藝術方面一直都處于向西方學習的狀態中,當然,在學習的同時必然會面臨一些挑戰,您對此怎么看待?
丁:想要探討這個問題就要追溯一下我們的油畫歷史。中國沒有油畫藝術的傳統,油畫藝術是我們從西方引進的,從開始到現在不過也就100年的歷史,盡管油畫的材料已經傳進來很早——大約在明清時代由西方傳教士帶進中國的——但真正開始讓大家知道、認可,最多只有100年的歷史。但是在今天看來,油畫已然成為我們中國藝術的一支主要的力量,甚至可以與中國傳統繪畫并駕,當然,中國傳統水墨畫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與人文環境,這方面是得天獨厚的,百年油畫引進的歷史是無法與之相比的,但油畫在表現力方面也是國畫所不能及的,甚至超越了中國畫對于大眾的影響,尤其是你們年輕這一代。
與西方油畫家相比,中國油畫家也有自己的有利條件:一、我們生存的社會環境、人文環境不同,我們生活在中國這片獨特的土地上,我們的感受是這片土地所賦予的,我們雖然是用油畫材料去表現,但是我們畫出來的油畫一定與西方不同。中國的畫家會很自然地將中國的特色融入其中,不管是什么風格,寫實或寫意,具象或抽象,都無所謂。例如:王沂東的寫實油畫,一看就知道它是中國的油畫,他有中國的人文特征、環境特征,只不過他所采用的是寫實油畫語言,這些是西方人所不可能表現出來的;二、我們有自己獨特的書畫傳統,我們的書畫傳統里有優秀而淵博的文化底蘊,有獨特的藝術見解,這些都會刺激、影響我們,激發我們的創作靈感,我們也會自然而然地從中國傳統文化藝術中去學習,汲取營養,會將其融入在自己的油畫作品中。從這個角度來說,中國油畫家們正在探索著屬于自己的油畫路子。
回歸寫生
昌:您近期寫生風景作品應該挺多的吧,為什么要選擇風景題材呢?處于對自然的熱愛,是心理情緒的宣泄,是對人生、生命和對美的解讀,對藝術的執著追求,對浮躁社會的不滿,對恬靜淡泊的田園生活的向往、憧憬嗎?
丁:擅長并酷愛寫生的畫家都會有這樣的體驗。自然色彩之美具有極其巨大的吸引力,打從我學習繪畫專業開始寫生就沒斷過,記得年輕時我們幾個剛剛畢業的朋友就自發組織起來,利用早晨和傍晚不間斷地寫生練習色彩,那是一段令人難忘的日子。之后,寫生也沒間斷過。近幾年,外出寫生的機會多起來,朋友們在寫生活動中相識、相聚,甚是高興。我曾在《漓江有感》一文中寫過:“提箱作畫,人生一大樂事。目睹奇山麗水,耳聞鳥啼蟬鳴。刷刷點點,色堆畫布之上。少頃清爽之像便躍然紙上。倚窗細細品味,滿懷充實。人生有畫為伴,足矣。”這反映出我對待寫生的心情和態度。
過去寫生,習作為多,以解決形式問題為主,少有作品意識。近年來的寫生活動促使我對后者考慮更多,自覺有所進步。對景寫生其實是在對景創作,機緣讓你與此景相遇,便觸景生情,情之所至,便即興涂抹,這寫生過程也是一種心理體驗的歷程,頗具吸引力。至于作品如何解讀則留給觀眾了。
結語
丁一林先生以其獨特的視覺語言闡釋著對美、對心靈的解讀,并在對美的解讀中探索、成長;他以詩意性的畫面彰顯著低調的華麗,讓觀者感受著靈魂的升華。他對美的追求在繼續,我們會更加關注,希望他將夢想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