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新勢力

沵力

筆墨：棲居于詩意

“70”人、“80”人的生命之根，曾經(jīng)被遺失在海上，從廣場到異鄉(xiāng)的那段波濤間。如今，街市繁華熱鬧，霓虹迷離撲朔，然住過、走過、凝望過，他們卻在聲色俱寂的剎那無端陷入了落寞與惶恐……在現(xiàn)實的時間中，“擁有”好似流沙，躺在掌心，終握持不得。那是一種動物性的滿足，出現(xiàn)的時候不可靠，消逝的腳步又太匆匆，人只有在對性靈和美的追求中才能獲得終極的幸福。于是，裂變中“失重”的自我，隨意漂浮在幻想與真實、希望與回憶的世界。在這里，他們肆意奔逐、縱情悲喜，體驗著感性生命的無限豐富。

以筆墨為指月之指、渡河之舟，“70后”“80后”畫家在感性審美的天地向上、向善而登。知識分子式的崇高角度和社會批判的尖銳鋒芒在這一代人的創(chuàng)作中逐漸隱去。他們手握畫筆，不為改造世界拯救他人，不為思想態(tài)度的激烈聲張。在人類文明累累英華中采擷，他們亦無需如前輩般過多考慮同西方藝術(shù)史的關(guān)系。他們的目光，真正停留在繪畫、筆墨本身，實現(xiàn)了對藝術(shù)本體超越文化界限、超越意識形態(tài)的可喜回歸。面對絹素，他們是清醒而純粹的。專注于筆墨創(chuàng)造，他們不盲目地歌頌，不抽象地暢想，而是異常冷峻地描寫自己的生活與所思所感，在浪漫莊嚴的宏大敘事之外開辟了詩一般澄澈、真切的新境。

這樣的境界因少了功利的訴求而顯得格外輕松。在筆墨傳統(tǒng)之上縱意心游，他們時常放浪情懷，不在意一招一式的得失，不執(zhí)著苦心孤詣的摘句，隨手揮散，只為與造化相契一笑。在這樣的揮寫背后，我們看到了一種超越“莊嚴”方式卻依然有效有力的藝術(shù)旨趣。它為新時期中國畫的筆墨創(chuàng)造擴展了表現(xiàn)空間，亦帶來了諸多可能。

心中詩意的降臨，往往是悄無聲息的。如夜中簌簌飄落的雪花，不知不覺改變了萬物與自我，清晨起來，天地內(nèi)心，一片素白。因著筆墨，“70后”“80后”畫家在熙熙攘攘的俗世之外獨辟桃花之源。在那里，他們生活在別處，超然而飄逸，執(zhí)著而深情。

對現(xiàn)代新潮生活及流行文化的介入，他們是持審慎態(tài)度的。撥動千年如縷的弦歌，一顆顆敏銳的心靈常突出自我生存的重重深圍，以獨立深邃的思考和清醒理智的頭腦冷眼旁觀。匆匆行色，紛雜步履，穿梭的人群中總有他們，未曾釋懷對古典中國的濃濃鄉(xiāng)愁。“故鄉(xiāng)”有小橋流水，有花饌青燈。一炷香，一盞茶，一莖荷……是對文人雅致的歷史追憶，是對牧歌田園的深情向往，是對抱樸守真的精神皈依。或精于儒學，或旁通老莊，或凈念修禪，他們憑借內(nèi)心深處對經(jīng)典的尊重，不斷升華對中國傳統(tǒng)美學之正見，使得手中筆墨諳合古道、清凈澄明，透過俗諦之桎梏而有片刻之超脫，為經(jīng)歷繁華都市生活的觀者營造了一份美麗的精神邂逅。

超然塵俗之外，卻又深陷性情之中。面對機械復制時代蒼白疲憊的靈魂，他們難以抑制對逍遙自適的向往。“我們于日用必需的東西以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游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雖然是無用的裝點，而且是愈精煉愈好。”（周作人《北京的茶食》）這樣的話，讓身居窘迫的人心生希望。20世紀90年代以后，在物質(zhì)文明高速發(fā)展的同時，對風清云霽般“閑適生活”的推崇日甚。周作人、林語堂、張愛玲等人的休閑文字被重新“挖掘”并大受歡迎。美術(shù)作品中對花鳥情致、生活物什的表現(xiàn)也漸趨豐盈。至于成長于斯的“70后”“80后”畫家，水墨的意味和繪畫的樂趣，已自然地轉(zhuǎn)化為內(nèi)在的堅守。氣質(zhì)、情趣、思想的傳遞，遠比金戈鐵馬的呼嘯更貼近人心。因它在疲于奔走的時光中，喚回了生活本身的意義和彷徨迷失的自我，似一朵自內(nèi)而外盛開的睡蓮，幽幽綻放笑意于眉間。

沿著生命的長河，一面為現(xiàn)實而奔波，一面為逐夢而流淌。而棲居于詩意的筆墨恰是河中舟楫，引渡著心靈一次又一次地飛揚。生活在別處，“70后”“80后”畫家的創(chuàng)作絕非對現(xiàn)實虛弱不堪的逃離。所有幻想與虛構(gòu)，都有其扎根心深或苦痛或期許的源頭。他們從未扛起標語與旗幟，卻在詩化的想象中時時呈現(xiàn)出不能割舍的理想主義情結(jié)。通過充滿古意的情境、生機流溢的瞬間甚至荒誕不經(jīng)的夢囈，他們用筆墨彌補現(xiàn)實的缺憾，默默營造著足夠心靈休憩、精神奔馳的美妙空間。這，便是他們與世界的對話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