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當代中國公司史、甚至整部當代中國改革史,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政商關系史。政府與企業、權力與資本的關系,既是改革的基礎,又是改革的對象,還是改革的結果。甚至可以說,所謂改革史,就是政府在找尋與探求自己權力邊界的歷史。
改革開放前“體制下放”的改革嘗試
“改開搞”(改革、開放、搞活)之前,中國特色的政商關系相對簡單。建國后,中國集全國之力推進工業化,政府在資源配置方面起到絕對的主導地位。“商”方面,除了“國營企業”之外,就是“集體企業”,政府對所有經濟部門下達指標、提供生產資料,實行統收統支。私營經濟并沒有生存空間。
在這期間,在中央與地方關系上,出現過兩次以放權為標志的改革嘗試。第一次是1958年的“體制下放”,一些中央部屬企業被下放給地方,但次年為了應對“大躍進”造成的經濟困境而被收回。第二次是1970年的再度“下放”,工業、交通等主要“條條”上的2600多家央企及事業單位,連同其財權、物權、計劃管理權、勞動工資權等,下放地方。
這兩次低力度的改革,絲毫沒有觸及政商關系的核心,僅僅是將企業的“婆婆”,從中央換成了地方,婆媳關系的核心沒有改變。
市場機制第一次撕開計劃經濟的大網
1978年,鄧小平的故鄉四川開始“擴權”試點,首批參加的企業是5家。
1980年,試點企業達到6600多家;1984年,國務院頒布《關于進一步擴大國營企業自主權的暫行規定》,擴大了企業生產經營計劃權、產品銷售權、產品價格權、資金使用權和人事勞動權等10項權利,放權讓利的改革從試點轉向全面實行。
“放權讓利”,意義不可小覷,這是市場機制第一次開始撕開計劃經濟的大網,尤其是撕開僵化的教條主義的大網。“政”開始變了,“商”也同樣開始變了。
首次大規模以契約方式規范政商關系
1983年開始推行“利改稅”,試圖明確政、商的利益分成。“利改稅”,就是將國有企業的利潤確定一個比例,和稅合并,采取利稅合一的方式,上繳財政,此外的其他利潤則屬于企業。
松綁的結果,是企業的活力得到了進一步的釋放,政商關系從“父子”式命令服從關系,轉換到“父子”式談判關系。
1986年開始,國有企業開始實行勞動合同制。1987年3月的《政府工作報告》,將實行多種形式的承包經營責任制,作為調整政企關系的主要形式。承包制的原則,是“包死基數、確保上繳、超收多留、欠收自補”,以經營合同的形式,規范政府與企業的責、權、利關系。自晚清開始中國現代化進程以來,一個多世紀中,這是第一次大規模的以契約方式試圖規范政、商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
但是,承包制下,政府對企業監管的動力不足,容易導致失職;經營者短期行為嚴重,不利于長遠利益,承包制迅速顯出疲態。1990年,第一期承包制到期以后,雖然政府與大多數國有企業仍維持了承包制的形式,但多數改成“一年一定”的滾動式承包。
私營企業開始登堂入室
1984年,中共十二屆三中全會通過《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提出個體經濟“是和社會主義公有制相聯系的,是社會主義經濟必要的有益的補充”;“堅持多種經濟形式和經營方式的共同發展,是我們長期的方針,是社會主義前進的需要”;“利用外資,吸引外商來我國舉辦合資經營企業、合作經營企業和獨資企業,也是對我國社會主義經濟必要的有益的補充。”
這一年,誕生了大量民營公司,其中有不少日后的重量級企業,因此,被普遍稱為中國現代公司元年。
對私營經濟地位的認可,也寫進了1988年修訂的憲法,并在此后的中共全會上不斷被強調,私營企業開始登堂入室,在國民經濟中發揮重要的作用。
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的改革并不順利
東方風來滿眼春。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拉動全國改革提。
作為主流和主力的國企,改革的目標修訂為建立現代企業制度。而對數量眾多的國有中小型企業,特別是國有小型企業,實施放開搞活,允許其以不同改制形式轉變為非國有企業。
“轉變政府職能,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已經觸及到了政商關系的核心:政商關系的焦點,不僅僅是利益如何分配,而是如何清晰劃定政府的權力邊界。實踐表明,這一輪涉及深水區的改革進展并不順利:
一方面是“慢”,在百戶試點企業中,80%以上選擇了國有獨資公司的形式;大多數試點企業的公司治理結構極不規范;組建全行業性的控股公司使下屬企業的自主權被上收,造成嚴重的行業性壟斷;企業辦社會包袱、富余人員包袱沒有解除;政府機構改革不徹底,政府仍然用管理國有企業的老辦法管理改制后的企業。
另一方面是“亂”,在這個過程中,國有資產流失嚴重。
政商關系走到了涉及根本的瓶頸
2003年國資委的出現,應該是圍繞國有企業的政商關系發展的標志之一。國資委的設立,就是為了解決由于出資人缺位而導致的國有企業多頭管理但卻無人負責的問題。
競爭性領域的大量原國有企業,通過各種形式,轉為私營企業或混合型的股份制企業。其中,國企管理層收購(MBO)引起輿論的激烈爭辯,一批經濟學家擔心在當前法律缺位條件下所進行的“國有企業民營化”的產權改革,無法避免國有資產流入到私人口袋的命運。這場引人矚目的爭議,反映了政商關系已經走到了涉及根本的瓶頸。
改革35年,從1984年的“公司元年”開始算,也有30年的歷史,中國的政商關系,卻依然停留在叢林時代,直接表現為反腐敗的形勢極其嚴峻。其實,在腐敗與反腐敗的拉鋸戰背后,是“政治制度化”的缺位在政商關系中的體現。
下一輪改革的重點與難點猶在,這也正是中共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備受期待的原因所在。
(《中國經營報》201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