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女強人到女漢子

梁巧娜

“強人”和“漢子”這兩個名詞古已有之，它們均以男性為指稱對象。“強人”通常帶著貶義，語義多與“強盜”、“歹人”重合。“漢子”則純屬中性，特指成年男性。由于傳統社會中公共事務主要由男子壟斷，社會秩序的規范者和管理者主要是男性，因而男性承擔的社會責任及義務相較女性更多，故日常生活中如果說某人“像條漢子”或“是個男子漢”，便在肯定他有擔當有勇氣有責任感，贊賞意味深含其中。

“女強人”這一稱謂則是在新中國走向改革開放的20世紀80年代開始流行，它原本是取“強人”這一稱呼中隱藏有的“堅強”、“能干”的內涵，用以褒獎靠自身能力在政界或商界努力拼搏并獲得成功的女性。“女強人”一詞也常常的見諸當時媒體上。但由于“女強人”在字面上易產生歧義，不少事業有成的女性對這個名稱認同度不高，加上許多媒體在描述這些成功女性奮斗歷程之時，常常渲染她們為了事業成功而不惜犧牲親情甚至愛情的種種“事跡”，以至于后來“女強人”漸漸被解讀成只顧工作、淡薄親情、缺乏女性溫柔及情趣的事業型女人。因而自覺向世人宣稱自己是個“女強人”的女性其實并不多。由于“女強人”的帽子通常只能戴到事業成功的女性頭上，這就使得它的社會影響及女性自身認同度受到相當大的限制。

2013年，“女漢子”一詞在網絡上開始流行并迅速走紅，成為當年十大網絡流行語之一。與“女強人”特指事業成功女性不同，“女漢子”泛指內心堅強、個性獨立、處事灑脫、不計小節甚至不愛修飾外貌的女性。她們不以傳統女性溫柔嫵媚、嬌弱可人的姿態出現，卻更多地追求粗獷堅強、獨立自主、自強自立、勇于承擔等傳統的男性特質。從網絡世界到現實生活，宣稱自己是個“女漢子”或被他人稱為“女漢子”而欣然認同的女性比比皆是。

語言通常被認為是社會文化的載體，而社會文化的形成又直接源于社會現實存在。可以說，“女漢子”這種稱呼在當下的流行，折射出的是當下中國社會眾多女性對自身社會角色的認知與定位。

新中國成立之前，中國婦女的社會地位與角色定位基本上被限制在家庭之中，生兒育女、相夫教子是她們生活的主要內容，真正走出家庭參與社會工作的女性極為罕見。“男主外女主內”這個傳統的社會角色定位穿越了綿長悠遠的歷史時空，穩穩地扎根于中國社會文化的沃土之中。

新中國成立之后，“婦女解放”被當成社會主義革命的重要組成部分，而所謂的“解放”，指的就是婦女走出家庭不再依賴男性，投身社會工作成為社會主義的建設者，不再是社會主義革命事業的旁觀者。新政府運用各種行政手段來動員婦女走出家庭，參加工作，自食其力。政府不僅在法律上確立了男女平等的社會地位，還通過政治運動、行政干預和意識形態宣傳等多種方式，成功地讓中國婦女在短短十余年的時間內完成了社會化的過程。

然而，女性在法律上獲得與男性平等的社會權利的同時，卻依然難于擺脫傳統的社會角色定位。“相夫教子”的角色定位歷經數千年的文化遺傳，已經內化為中國社會文化的基因，代代相傳，在短短數十年間難以借助外力徹底根除。盡管女性與男性一樣自食其力，分擔了男性養家糊口的責任，但生兒育女和操持家務的角色定位依然如故。與傳統社會相比，壓在現代中國女性肩上的負擔不但沒減少，反而增多了。她們在自食其力的同時，還承擔著生兒育女、養家糊口的重擔。

當下中國女性的現實處境其實是比較尷尬的：一方面，在“婦女解放”的旗幟下她們必須走自食其力的生存之道；另一方面，社會上男性中心的傳統觀念并未徹底改變，責任、擔當、勇氣、能力和進取精神，都更多被賦予男性。加上女性受生理條件的限制，懷孕、生育其間必須付出的時間、體力、精力等代價疊加，女性在社會工作的空間與男性同等競爭，孰優孰劣，不難評判。

與此同時，國家計劃生育政策在穩步普遍推行，獨生子女家庭已成為當下中國家庭的基本模式。當中國社會經濟開始向市場化轉型之時，逐漸步入社會的80后90后獨生子女要面對競爭日趨激烈的市場，而且應承擔的社會職責和家庭重擔一樣都不能少。

競爭的環境向來都是強者勝出弱者敗走，為了能立足于社會，勝出于職場，女性必須保持與男性同等的意志和能力，必須以強者的姿態面對生存壓力。在強調男女平等的社會競爭環境之中，傳統女性的柔弱姿態顯然難以為她們爭取到工作的權利和成功的可能。而失去工作的權利和成功的機會，等同于失去自食其力的權利，也就失去了主宰自己命運的機會。在崇尚優勝劣汰的社會環境之中，女性必須培育自己出色的工作能力，以爭取成功的機會，還要培育自己堅強的意志，以對抗失敗的打擊。而追求成功的動力、杰出的工作能力、承受失敗的勇氣和不懈進取的意志，一向被視為是男性的氣質，也是男性獲得更多成功機會的品質保障。因此，遠離纖細柔弱的女性氣質，向粗獷堅強的男性氣質靠攏，成為當下追求獨立向往成功的女性的選擇。

其實，從“女強人”出籠到“女漢子”流行，它所折射出來的正是當下中國社會傳統女性氣質弱化而男性氣質張揚的現實，這種女性將男性視為模仿對象，力圖以男性氣質替代女性氣質的現象，從本質上看，并不是真正的性別平等意識的體現，而是女性對男性中心文化的認同和對自身性別角色的重新定位。這種認同與定位既是充滿競爭的社會現實壓迫的結果，或許也可以說是“婦女解放”的一種副產品。因為“男女平等”的表相掩蓋了男女有差異的事實存在，也掩蓋住了現代女性尷尬的生存境況。

“女士”一詞源于《詩經》 曾被注解為“女漢子”

女士，是現代社會常見的對女性的稱呼，源于《詩經》中的《大雅·既醉》。周朝貴族在祭祀完宗廟后，會對主持祭祀的人表達感激之情，于是說一些祝福語，諸如“君子萬年”，是祝他長壽；再如“高朗令終”，是祝他名聲高，又福祿終生。

還有一句是“釐爾女士”，“釐”是送的意思，就是說送給你一個女朋友。什么是“女士”？唐朝經學家孔穎達的解釋是：“女士，謂女而有士行者”。女性有男性的品德、胸襟和才華，可能相當于現在說的女漢子、女紳士。這么理解的話，就是指送給你一個女漢子當老婆，再說得好理解一點，就是祝愿你擁有一個女漢子老婆。

明末清初錢謙益紀念他死去的繼妻王氏，夸贊她有大丈夫的“慷慨之節”，算得上是真正的女士，便說“若爾者可謂女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