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詩人》

謝湘南++程一身++鄧如如++湯凌++黑女++小布頭++肖華來++夏雨

謝湘南詩一首

再現(xiàn)

有時下班早，我跳下人肉罐頭

7點(diǎn)的公共汽車，從公路的這邊過往

那邊。我走上一座

人行天橋。小販們在售賣季節(jié)

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學(xué)習(xí)的、娛樂的

室內(nèi)的、室外的、床上的、床下的

這一切，在喧鬧的暗影中

閃亮起來。如果城管不來，這3米寬，10多米長的

天橋，就是哈著熱氣的彩虹

自由的車流有相對的方向

它們在男男女女的胯下

將疾速運(yùn)送

有時下班晚，12點(diǎn)鐘，我跳下

擁擠的磕睡，從公路的這邊過往

那邊。天橋上只有寒風(fēng)在吹蕩，橋下

穿行的汽車比寒風(fēng)快。我走著，腳步也

加快了些。小販們都不見了

熱氣騰騰的、半明半暗的面孔

都不見了。臭豆腐、水果、手機(jī)貼膜、充電器、衣服

皮包、鞋子、頭飾、枕頭、玩具、碟片……

這些魔箱中的話語，混雜著的潮潤氣味

都不見了。有汽車在橋下通過

裝載著一個城市的顫抖

穿過我的腦海，那是顆巨大而渺小的子彈

它射向我，不可觸及的

光亮處、黑暗處、柔軟處

程一身詩一首

黑暗中的風(fēng)與燈

風(fēng)吹動原野上的黑暗

吹不滅村子里的燈火

那一粒粒燈火是村莊的心臟

在持續(xù)的輕微顛簸里

蜷縮在小電車中的女兒說

她的屁股疼超過了肚子疼

公路兩側(cè)，捕蟬人手執(zhí)長竿

不放過一棵樹，手電筒的

雪白光束晃動著樹枝

電車拐入通向鄉(xiāng)村的路口

死神的潛伏處。端午節(jié)，

一個六歲的男孩從這里

下車，繞過客車前面

奔向前來接他的舅舅

突然被一輛轎車撞飛

三五成群的打工者像晚歸的學(xué)生

騎著車從這條路回家，談?wù)撝?/p>

那個下班后死在廁所里的年輕女工

我們都處在黑暗的籠罩中

不知道下一刻會發(fā)生什么

風(fēng)與燈，以及無法消除的黑暗

構(gòu)成了我們晦暗不明的生活

此刻，哪些離去的人尚未歸來

村莊的燈火還在盼望

鄧如如詩一首

樹上最后一個梨子

它很丑

是正常果實(shí)的三分之一

肚臍在左，肚囊在右

還有一塊沒有張開的皮膚

它是被遺棄，還是被遺忘

孤零零地掛在樹上

一陣風(fēng)吹來，樹在搖頭晃腦

周圍的葉子揮舞著手掌

而它一動不動

我搖晃著樹枝

用足以讓它掉下來的力量

它跳著搖著，像一個沙啞的鈴鐺

我看見，風(fēng)雨不再漲潮

昆蟲搬家、小鳥飛往他方

果園靜悄悄

它是樹上最后一個梨子

湯凌詩一首

小調(diào)·湘江石

你斜著身子半躺在案臺上

從容，穩(wěn)定

兩條不規(guī)則的裂紋從頂端直開到底部

透過你，我看到了似曾相識的河流、群山

和壁立千仞的決絕

金木水火土，在你身體里結(jié)晶

你在體內(nèi)結(jié)晶信仰

在身體上描摹大地、山川和樹木

你創(chuàng)造了你自己，以后，還將繼續(xù)創(chuàng)造另一個你自己

而我正走向生命的盛年，內(nèi)心卻一無所獲

我漂浮在城市上空如漫天飛舞的羽毛中的一枚

日常事物成就我們，也正在毀滅著我們

像在一場輕感冒里遺憾地走向死亡

是的，我對你的愛遠(yuǎn)遠(yuǎn)不夠，你的冷峻讓我無所適從

就像我曾經(jīng)自認(rèn)為很愛自己的家園

曾經(jīng)自認(rèn)為很愛自己

——像你一樣堅(jiān)硬

但你告知我，我的愛不夠冷靜

——寒武紀(jì)的冰川下也似今夜的寂靜

黑女詩二首

好物自堅(jiān)牢

從頭發(fā)上滴落我們的時間

從雙手間滴落我們的行動

在這之間，有遼闊的頭腦功課

有時它排列如籬笆，有時如一堆干草

自從把走路的權(quán)利交給雙腳

它就陷入自我的風(fēng)暴

有人在傳自己的道，行走使時間變彎

我疑惑：為什么不能輕易地表達(dá)

那道彩虹門

這世界于光和美，有失語的傳統(tǒng)？

雪捂住嘴唇

遞給臘梅黃手絹

請猜測我——我把手伸進(jìn)石頭灰里

發(fā)現(xiàn)我——在花樣翻新的游戲里

發(fā)現(xiàn)

語言被解放上千次，而人類

只一次

有時我站在這里

人卻在別處

有時我并不在聲音里說話

哦，我沒什么可抱怨

但是我批判

我越來越是——

以便走向他們

我說：放心

但窗外的搖曳聲令你生疑

如果我沒來得及高于風(fēng)

只好被它連續(xù)擊打，千瘡百孔

我寫不好光明，只好一再地嘗試

小布頭詩一首

不遇

年獸撕咬夢者衣角，騎過臘月、正月

訪友的人，身體里的船只遍插楊柳

琴被月光一遍遍擦拭，它大音若稀

引而不發(fā)，如頭上懸置的劍氣

我提燈籠，我出東門，我刮東風(fēng)

我穿綠布衫、紅燈籠褲，我的馬兒不用揚(yáng)鞭它也是疾呀

它咕咚，咕咚

前方是大運(yùn)河，船兒彎彎的地方是月亮灣

我剪一片月亮給你當(dāng)風(fēng)箏

我剪一角童年為你抵春寒

我剪母親的背影扶你上馬鞍

我剪一段高山流水繞著你的村莊轉(zhuǎn)

我剪一根青藤彎彎曲曲拐到你門前

我剪一冊史書把你藏啊

我剪一部地理把你在的地方命名桃花源

去年的詞兒新譜了曲

那聲聲慢

那纏綿

疾馳的馬兒裹足不前

深深寺院，年獸走遠(yuǎn)

抱琴不遇的人袖藏梅花

懷里為你積攢的雪千年不化

肖華來詩一首

昨夜

秋風(fēng)自上而下包裹著你我，

尾隨著你我拖拉在路上的影子。

就在昨夜，酒暖抵擋不住

貼水吹拂的寒氣，于是

你我重尋那有迷離燈影的館含，

洗盞更酌，石階蜈蚣一樣

展入那暗而深的小巷

此時一切靜寂，靜寂如針

于是我屏息靜聽著什么

夜色中，你那鞋跟敲響路面的聲音

注定要響徹我的一生。

夏雨詩二首

道歉

這是一門藝術(shù)。我只向生活道歉

我知道冬天來了

它也許會感冒。那么我對付它的方法很笨拙

我給它刮痧

給它唱情歌

我還會跟相愛的人談到它。我想要一座山峰

想要下一場夜晚的雨

我走很遠(yuǎn)的路，磨礪筋骨

直到精疲力竭

這時我會對生活說：孩子，我愛你

勝過愛自己

但是很對不起

如果你愿意留在我身邊，我必帶著疼痛和埋在風(fēng)里的

傲骨

不停地將明天敲擊

我想說的是齒輪

兩個相互嚙合的齒輪

他在這一只上

她在另一只上

他的一個齒，緊緊地嚙合著她的一個齒

他的下一個齒，緊緊地嚙合著她的下一個齒

看起來，他們合作愉快

或，叫兩情相悅

一個完整的齒輪，在他們共同努力下，輕松地轉(zhuǎn)動

于是，他們被安裝在一只锃亮的手表上

看護(hù)著時光

一齒嚙著另一齒，一秒緊擁著下一秒

不舍晝夜，唱著滴噠的歌

突然有那么一天，這只幸運(yùn)的手表

被當(dāng)作禮物戴在了她心上人的手腕上

那個他，從幸福的架子爬上去

接著生活的暗示，讓那個世紀(jì)的雨

一直下呀下呀

“這巨大的暴風(fēng)雨，和密集的愛。”

被齒輪嚙合者

涂在飛揚(yáng)的旗幟上。一個可以遺忘

但不能被遺忘的事件或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