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的驢產業

陳振華

在新疆畜牧科學院首席科學家陳靜波的記憶中，十年前，南疆還能見到載著男女老少的驢車、拉著各類農產品的毛驢，還有人干脆騎著毛驢。而今，哪怕是在鄉下，用毛驢馱物或干活的人也不多了。

十幾年來，新疆的驢數量下降很快，到2013年，僅剩下90.13萬頭，比2001年的126萬頭下降了28.6%。

這只是全國驢存欄量下降的一個縮影。

在中國，遼寧、甘肅、新疆、內蒙古是養驢大省，且多集中在革命老區、少數民族地區、邊境地區及貧困地區，而這些地區的驢都在逐漸消失。

驢養得越來越少，宰驢的速度卻停不下來。

這種境況，讓以驢為生的東阿阿膠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東阿阿膠）總裁秦玉峰非常焦慮：“毛驢在中國快要瀕臨滅絕了！”

在2015年1月底召開的山東兩會上，作為省人大代表的秦玉峰還呼吁將毛驢納入草畜范圍，同牛、羊等畜種一樣享受大型家畜扶持政策。

在驢產業鏈上，一頭是越來越多的阿膠、孕驢血等營養品及生物制品，一頭卻是越來越少的驢。驢子如果消失了，生意還怎么做？

紅火的阿膠

與毛驢數量急劇下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以驢皮為原料的阿膠產業的日益紅火。除東阿阿膠外，同仁堂、佛慈制藥、太極集團等陸續推出了阿膠產品。

佛慈制藥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孫裕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表示，目前東阿阿膠和福牌阿膠以價格和產量的優勢成為第一梯隊，同仁堂等全國知名藥企為第二梯隊，佛慈制藥等則憑借區域優勢成為第三梯隊。

有數據顯示，目前國內阿膠市場規模約100億元，預估可能在兩三年內達到200億元。

然而，驢數量逐年減少，驢皮價格也水漲船高。

數據顯示，2000年，市場上一張驢皮價格僅20元，2010年漲至200元，2015年更是漲到了1800～2000元。15年間，驢皮價格上漲了近100倍。

“現在兩張驢皮就抵得上一頭小毛驢了！”中國驢產業創新戰略聯盟秘書長孫玉江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阿膠企業飽受驢皮資源緊張的困擾。2010年至今，東阿阿膠對產品提價10輪次，達到每斤近2000元。而原因多是“驢皮資源持續萎縮”、“驢皮價格上漲”。

秦玉峰告訴本刊記者：“國內驢皮不夠，只有靠國外進口，目前東阿阿膠的驢皮原料中進口比例已增至20%。”

魚龍混雜的產業鏈

在嚴重的供需矛盾下，假阿膠來了。所謂的假阿膠，最假的是原料——假驢皮。

據了解，驢皮供應商賣的驢皮分兩種：帶毛的和不帶毛的。帶毛的多為真驢皮，但驢的品種混雜，統一按一斤60元左右的價格售賣。而不帶毛的驢皮，據業內人士說，多是騾子皮、馬皮等，價格約30元一斤。

上述人士還透露，不少阿膠廠商都會用不帶毛的皮制膠，“普通人看不出來”。

用驢皮、馬皮、騾皮等雜皮制的阿膠，在互聯網時代，可以以更低的價格直接抵達消費者手中。

本刊記者在某網站搜索“阿膠塊”，共有6459種不同型號、不同重量的阿膠塊產品，其中，東阿阿膠125克兩盒的禮盒裝售價998元，而最便宜的半斤裝阿膠碎塊售價僅29.9元，相差約30倍。

“要是在實體店賣，還有各部門監管。網上賣怎么管？假的就更多了。”秦玉峰說。

較為標準化的阿膠行業尚且如此，驢肉這樣的產品則更是魚龍混雜。

在山東，驢肉每斤30～35元，甚至高出一般的牛羊肉價格。按照一頭毛驢500斤、出肉率39%、每斤30元、每年出欄200萬頭計算，驢肉產業一年的產值高達上百億元。倘若加工過，價格會更高。

有利可圖，便有不法商販注水販賣，或是摻假。

2013年12月，山東濟南某大型超市出售的“五香驢肉”被檢出狐貍肉成分。2015年2月，有媒體曝出山東威海存在假驢肉嫁接到真驢腿上售賣的情況。

前述業內人士告訴本刊記者，以驢肉聞名的某些地方，實際上只有30%～40%的驢肉是真的，“這個水平在全國來看還算是高的。”

挖掘一頭驢的最大價值

秦玉峰曾提出“把毛驢當藥材來養”、“養一頭驢等于多種一畝地”等口號，目的就是要挖掘一頭毛驢的最大價值。

在東阿阿膠建構的毛驢養殖收益模型中，養一頭250公斤的母驢，可以活體循環開發出20000元的驢奶、5000元的驢血，還可產出3000元驢尿用于提取雌激素，共產生28000元的開發價值。再屠宰此驢，包括驢肉、驢皮、下貨、驢骨在內，還能產生19241元的收益。

總的來看，一頭母驢能夠產生47000元的價值，刨去約5000元的飼料成本，可獲得42000元的利潤。

東阿阿膠黑毛驢研究院副院長王銀朝對《瞭望東方周刊》說，驢的活體循環開發研究并不容易。“驢本身是役用居多，現在要驢像牛那樣產奶、像豬那樣增肥，還需要走很長一段路。”

在孫玉江看來，驢產業的未來或許在于活體經濟的開發。“都說一頭毛驢就是一個銀行，殺了這驢，銀行就倒閉了，一次性買賣，還怎么持續賺錢？”

在秦玉峰的設想中，東阿阿膠要做整條驢產業鏈的上游技術開發和末端產品加工。他說，目前東阿阿膠正在對驢奶、驢肉、孕驢血、孕驢尿等產品進行技術研發。

“比如說孕驢血，我們自己不做，提供技術和相關的企業形成戰略聯盟，幫助它們來實現盈利。”秦玉峰說。通過這種聯盟方式，形成一個驢產業鏈集群，從而規范驢產業。

在產業鏈末端，東阿阿膠也將推出自己的產品。“我們將在今年全面鋪開驢肉、鮮奶、凍干粉等終端產品，以工業化的手段和我們的品牌影響力共同推進，看能不能把驢肉火燒做成中國的漢堡包。”秦玉峰說。

驢奶的誘惑

在目前驢產業中活體經濟產品中，驢奶可能是最容易實現量產的。

東阿縣桐城鎮蘆莊村村民王道榮養驢3年仍不盈利，通過親戚了解到驢奶價格高，遂畜起了母驢，購置了消毒加工機器，做起了鮮驢奶的生意。

如今，王道榮的養驢場中20多頭母驢一天能產25斤左右的驢奶，分裝成50瓶，每天下午送到訂戶處。

“2014年訂奶價格是每月360元，最多訂到70多瓶，驢奶全年銷售額在7萬元左右。”王道榮告訴本刊記者，靠驢奶的收入，再加上賣驢的近5萬元收入，他在養驢的第四年嘗到了甜頭。

而在新疆，也有人看中了驢奶。

“我從2007年開始研發驢奶粉。那時歐洲驢奶的收購價格是每公斤15歐元，牛奶才每公斤0.72歐元。” 新疆玉昆侖天然食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玉昆侖）董事長張明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新鮮驢奶不易保存，倘若采用即時冷凍的方法，會出現明顯的乳制品分層，賣相不好。花了4年，張明才在市場上推出凍干驢奶粉。

通過常溫滅菌、低溫凍干的方法，13公斤鮮驢奶可制成1公斤凍干驢奶粉，因此價格高昂。

張明介紹，玉昆侖生產的凍干驢奶粉，一斤價格2000元，遠超最貴的進口牛奶粉。

賣得貴，是因為產量太少。張明說，一頭奶牛一天產奶25公斤左右，進口奶牛是70公斤。“一頭驢一天才產奶1.5公斤到2公斤。”而不同于奶牛一年四季產奶，一頭母驢一年最多產奶6～8個月。

昂貴的凍干驢奶粉多銷往上海、廣東等地。“現在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這個東西，推廣不開。”張明說，直到2014年，公司才勉強收支平衡。

2014年，張明的公司全年產凍干驢奶粉30噸，不及當初設計總產能的五分之一。“假如市場完全打開了，那得是多大的規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