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神

何童

剛過春節，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就在縣里傳開了：縣紀委副書記方振國受賄了，而且被人拍下了視頻，傳到了網上！那個視頻上顯示的時間是臘月二十八，鏡頭正對著方振國家的防盜門，一個女孩拎著一個白色的箱子進了門，過了一會兒，女孩空著手出來了，最后消失在樓道里。

說起來，這方振國雖然年紀輕輕，卻已接連處理了好幾件貪污腐敗的大案子。他為人耿直，從來不給別人通融的機會。可如今，網上怎么會出現這樣的視頻呢？

這天，紀委梁書記把方振國叫進了辦公室。方振國告訴梁書記：這個女孩名叫蘇欽，是愛家房地產公司的銷售。當天，蘇欽的確拎著一個白色的箱子去過他家，因為自己正在查辦對方公司的一樁案子，所以他連門都沒讓對方進，誰知道網上竟然出現了這樣的視頻。

梁書記聽了，點點頭說：“事發后，我曾派人到你家門口查看，發現你家樓道里聲控燈的位置被人動過手腳，有安裝過攝像頭的痕跡。還有，你家的門牌也不見了……”

方振國一聽，有些蒙了：“梁書記，這些事我之前都沒留意，不過，要弄清楚這事也很容易，找到蘇欽一問不就行了嗎？”

梁書記嘆了口氣，說：“事情沒那么簡單，如今蘇欽聯系不上，她所在的公司也不承認派她去給你送過禮。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你受賄，但眼下社會輿論壓力很大，要不，你還是先暫停工作，回家休息休息吧。”

從梁書記那里出來，方振國的情緒十分低落。他回到家，仔細查看了樓道里的聲控燈，果然，在聲控燈旁有膠帶粘過的痕跡，再看自己家的門牌，不知什么時候被人撬走了。他的心一沉，看來，自己真的掉進別人精心設計的圈套里了。

方振國十分郁悶，打算回鄉下的老家住幾天。可沒想到，自己被停職調查的事情，已經傳到了老家。一進家門，父親就把他拉進了里屋，急切地問：“振國，大家說的是真的？”

方振國苦笑了一聲，說：“爸，外面的傳言不是真的，我沒受賄，那是有人陷害我！”

父親長嘆一聲，說：“振國，我早就說過你，這做事不能太較真，你把人都得罪遍了，人家能不恨你嗎？算了，大不了咱不干了，從明天開始，咱再把雕版年畫的手藝拾起來吧，就憑咱這祖傳的手藝，吃飽肚子還是沒問題的！”

的確，他們方家的雕版年畫在當地還是小有名氣的，方振國小時候跟著父親也學過一些技藝，見眼下也無事可做，他便答應了。

第二天，方振國跟著父親走到廂房，剛拿起雕版工具，就聽見門外傳來了汽車喇叭聲。隨后，一個兩手拎滿禮物的中年胖子走進院來。方振國一眼就認出來人正是愛家公司的老總汪檜，他皺了一下眉，對父親說：“找我的，您甭管，我出去看看。”說完就走出了廂房。

一看到方振國，汪檜一個勁地作揖：“方書記，對不起，前幾天我出差了，回來后才知道你因為我們公司的事受了委屈，這不，我登門來賠罪了。”說完，就要往屋里走。

方振國攔住了他，朝他手里的東西努了努嘴。汪檜愣了一下，朝外面喊了一嗓子，讓司機把東西拿回去，這才又朝方振國拱了拱手，說：“瞧我這個沒記性的，不該帶著東西來拜訪，不過，我這次可是真心實意來給你道歉的！”

方振國把汪檜讓進屋里，落座之后，汪檜直截了當地告訴方振國：他今天來，除了給方振國道歉之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想請方振國立刻辭職，到他的公司當個副總，年薪不會低于一百萬！

方振國冷笑一聲：“汪總，你膽子可夠大的，找一個受賄的人當你的副總，你不怕你的公司癱了？”

汪檜面不改色地說：“老弟，實話實說，你受賄的事，除了網上那個錄像，還有什么確鑿的證據？查無實據，誰能把你怎么著？要是你能跟我合作，憑你的人脈關系和我的經濟實力，咱不想發財都難！”

方振國輕蔑地看了汪檜一眼：“如果我不想發這個財呢？”

汪檜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咬牙切齒地說：“那、那你就頂著這個屎盆子過一輩子吧！”說完，他氣沖沖地走了。

方振國轉身來到廂房，拿起雕版工具，說：“爸，咱繼續干活吧！”

父親指了指大門外，問：“剛才這個人來找你，究竟是為什么？”

方振國告訴父親，年前，他調查一個官員受賄的案子，涉及到了愛家公司，但這家公司就是死活不認賬，一點也不配合調查，而且這個汪檜還私下放出話來：誰敢查他行賄，他就讓誰成為受賄者！當時，方振國沒把他這句話當回事，沒想到自己還真吃了虧。汪檜這次找到家里，恩威并施，其實就是想讓方振國放棄繼續調查的念頭。

父親聽完方振國的講述，愣了好一會兒，突然一把抓住兒子的手，哆嗦著問：“你那段錄像在哪里？讓我看看！”

方振國掏出手機，調出那段視頻，遞給父親看。不料，父親只看了一個開頭，就大聲喊了起來：“兒子，這錄像是假的！”

方振國嚇了一跳：這視頻自己看了不下百遍，梁書記他們也看了好多遍，都沒看出是假的，怎么父親還沒看完，就看出是假的呢？

只見父親指著視頻上的防盜門說：“你看，門神！貼在防盜門上的門神不對！”

方振國拿過手機，把圖像放大，仔細看了看，還是一頭霧水：“爸，這就是咱們家春節前印的門神啊！”

父親指著門神上的畫像說：“你家防盜門上貼的兩個門神，兩只眼睛都是瞪著的，可你看這錄像上的門神，各有一只眼睛是閉著的！”

方振國瞪大眼睛一看，果然，錄像里的門神，秦瓊的左眼和尉遲恭的右眼真的是閉著的。他還是第一次看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門神呢！可這個奧妙，父親怎么一眼就看出來了呢？

父親嘆了口氣，說：“孩子，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門神，就是我印的啊！”

原來，過年前的一天，父親正在集市上擺攤賣年畫，一個小伙子過來找他訂一千張門神畫，給的價格還很高，但有個特殊要求，就是所有的門神都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父親問其原因，小伙子告訴他：他老板聽說這里的年畫很靈光，就讓他來訂這批門神畫，老板做生意需要很多方面的關照，把這樣的門神送給人家，就是為了讓人家能夠對老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父親覺得這筆買賣很劃算，就印了出來，沒想到，卻間接害了兒子。剛才，父親一眼就認出來，汪檜的司機就是找自己印年畫的小伙子。

父親老淚縱橫道：“咱家祖上就有家訓，做生意要對得起良心，我一時貪財，這也算遭了報應啊！”

幾天后，方振國的冤情終于洗清了，不出所料，誣陷他的正是汪檜。為了讓方振國徹底放棄調查，汪檜讓手下按照方振國家樓道里的情形，在另外一棟樓里進行了布置，并且掛上了從方振國家偷來的門牌，然后拍下了蘇欽進門送禮的視頻。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手下看到了他買的年畫，就隨手拿了一張去布置場景，結果讓方振國的父親一眼看穿了。

很快，方振國恢復了工作，父子倆弄了一桌酒菜，決定慶賀一下。方振國端起酒杯，問：“爸，你一直勸我不要太較真，年前我回來拿門神的時候，你為什么不給我一張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父親一飲而盡，說：“我倒是想過，可后來一琢磨，門神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容易讓小鬼混進去。沒想到還真讓我猜對了，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假門神，就是干不過瞪著兩只大眼的真門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