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穿一件黑衣衫（外五章）

耿林莽

你穿一件黑衣衫（外五章）

中世紀的斜陽隱去，一縷鐘聲飄蕩。幽幽地，悠悠地流轉。

這喑啞的一角，揀起來，披在了肩上。

你穿一件黑衣衫。

太陽多了，也是災難。

羿射九日的時候，遍地焦土，莊稼化為枯禾，人的胸燒成赤壁。

彎弓射日的羿，他一絲不掛。

而你，是把夜撕碎了，取其一片，披在了肩上。

今日世界，依然有九顆太陽，十顆太陽嗎？

到處在燃燒，到處有火焰。熱浪噴發，灰燼彌漫。

夜都會搖滾轟響，人聲鼎沸。

醉酒的車橫沖直闖，車禍頻發，

街上流行紅裙子，或者是：清一色的藍。

而你選擇了冷，穿一件黑衣衫。

黑是冷，是安靜，是沉默。

寂寞在其中隱藏，

她是一座墳嗎？

不，不是墳。

中世紀的鐘聲沉睡其間，

熱浪滾滾中，守住了一滴

冷冷的夜。

2013.12.16

抽扳煙的魚

一一我讀路易士

一個人在地球上散步，而且，

“揚起了我的黑手杖”

這人叫路易士，又名紀弦。

揚起，揚起并敲擊。是為聽那空洞的回響么？

哦不，是讓聲音傳送到地球的彼端。

“讓棲息在那邊的人們”，讓“這世界”，

“感知到我的存在”。

“這世界”，是一個言必稱孔圣，行必尊禮教的世界；

“這世界”， “我”不過是一星浮塵，一粒子彈，一顆螺絲釘。

可以做奴隸，做順民，做馴服工具，

唯獨不可做，

獨立思考的人。

而你悠悠然，孤獨而又傲岸地

在地球上散步，揚起黑手杖，燃起大煙斗，

“手杖7”加“煙斗6”，“13的我”，詩人路易士，煙斗中噴出一尾尾

散步的魚，抽板煙的魚，詩與歌的魚。

在萬里無云的太空，

自由自在地游。

2013.12.27

冬青樹：都市錄像

泥土和水，無垠的曠野，賦予你

原始的野性，與自由。

不論是雨，是風，還是雪，水之涯或山之巔，你都泰然而立，獨自面對。

當所有的樹橫遭剝奪，光禿了枯枝，你卻依然繁茂，郁郁青青。

無一片落葉飄零。

現在卻不同了。冬青樹運入城市，冬青樹

不再是一株一株，而是一排一排，隊列整齊的樹籬，圍成柵欄，姿態與密度，

秩序的典范。

尺寸是固定的，即使高出半分也必須刪除，“喀嚓一聲”，快速而堅決。

疼么？

聽不見一聲嚶嚶的啜泣，頭顱不斷地“再生”，又不斷地被“再切削”。

這是一種輪回， “不許長高”。一條鐵律。

體制以內，冬青樹，一株緊挨著一株，何等“親密”。

水是從灑水車上噴過來的，定量供應，

顆粒飽滿。毋需乎銀光閃閃的雨絲，自天而降的溫柔。

體制以內，冬青樹，尺寸被限制在規格之內，“矮些再矮些”，循規蹈矩，秩序井然。

冬青樹，實現了現代“轉型”，變成

侏儒的一族。

2013.3.2

鐘聲悠悠

鐘聲悠悠，鐘聲悠悠。

鐘聲回蕩著，節奏舒緩，墜而為黃昏，為黑蝙蝠翅膀的沉重，又好似風吹落葉，滿山里漂泊。

“鐘聲是升向天國去的，祈求”。師傅這樣說。

然而，天國在哪里，誰也說不出。

“鐘聲是墜入地府去的，福音。”師傅這樣說。

冥冥中的孤魂野鬼，在那里等候，

鐘聲能將他們引出深淵嗎？鐘聲能拯救誰？

撞了一輩子的鐘，他的腰已拱，背已駝。頭在持續地晃動，嘴唇張合。

撞鐘人已走到鐘聲的盡頭。

這一夜陰霾彌空，又下起了細雨，雨點打濕了喑啞的銅鐘，打濕了他的僧衣。

鐘聲響起來了，雨一樣潮濕，霧一樣回旋。

他忽然感到了頭昏目眩，力不能支。

撞鐘人的身子倒在銅鐘上面，發出一陣嗡嗡的哀鳴…..

鐘聲悠悠，鐘聲悠悠，

一扇門打開，他走了進去，

是天堂，還是地獄？

鐘聲引領著他，步履踉蹌地下沉，下沉，身不由己。

201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