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亮
2014年7月4日至8日,上海戲劇學院主辦了第20屆人類表演學國際大會,700多位來自40多個國家的學者和藝術家參加。大會共舉行了130個學術和實踐活動:開閉幕式、83場論文組(294篇論文)、22個工作坊、6場座談會、9場演出、3場主旨演講和對話、1場研討會和4場戲曲早操。
人類表演學是人文社科領域新興的交叉學科,孕育于1977年戲劇藝術家理查·謝克納和人類學家維克多·特納的相遇,1999年孫惠柱把人類表演學傳播到中國并提出中國特色的社會表演學。該學科在中國和西方各國平行發展,速度十分驚人。
自紐約大學(1979年)和西北大學(1985年)成立人類表演學系后,美國多所頂尖大學如布朗、斯坦福和伯克萊加州大學等紛紛將“戲劇系”改為“戲劇與人類表演學系”。人類表演學也在上海戲劇學院穩步建設,現已形成本、碩、博的完整教學體系,培養人類表演學博士和社會表演學藝術碩士,更重要的是創立了該學科的中國學派——社會表演學。
“人類表演學國際大會”是該學科的國際學會,于1995年紐約大學召開第1屆大會時成立,以后每年舉辦大會,主辦者包括英國的倫敦和利茲大學、荷蘭的烏特勒支大學、加拿大的多倫多大學和美國的西北、布朗和斯坦福大學等。本屆大會是第一次在中國、第二次在亞洲召開,距在新加坡召開的第10屆大會剛好10年。這也是歷史上首次雙語大會,論文和工作坊不僅有英語單元,也有中文單元,各項活動都有中英文的內容摘要。
在大會眾多的議題中,三條線索比較有代表性:人類表演學的中西平行發展,以藝術表演為研究對象的跨文化交流,表演與社群之間的互動研究和實踐。
人類表演學的中西平行發展
正如人類表演學國際現任主席、荷蘭的瑪伊克·布里克教授在開幕致辭中所說:“人類表演學的傳播并不是單一的一套思想和理論去逐漸統治世界,而是不同的地方出現了相似(而不是相同)的研究實踐,結果是人類表演學學科領域的高度多元化,學科方法的差異化甚至競爭化。”社會表演學就是人類表演學在中國發展的結果,中國學者拓展了“表演”一詞的外延。上戲校務委員會主席樓巍在開幕致辭時感謝與會代表給了上戲一個“服務”的機會,他說:“其實服務是一種最頻繁、最直接的人類表演載體。”這一解釋經典地揭示了“表演”的社會內涵。在“人類表演學再定位”、“社會表演學”和“人類表演學國際如何思考:上海如何看待人類表演學國際”等座談會上,社會表演學和人類表演學的關系得到了廣泛和熱烈的討論。在謝克納和孫惠柱的主旨對話《運用人類表演的廣譜》中,師生二人對人類表演學的學科界限問題展開了討論。誕生于西方的人類表演學自由主義色彩較濃,關注表演與個人自由、個人對權威的抵制和反抗較多;而社會表演學和人類表演學最大的不同就是在重視個人表達自由的同時,還要強調社會規范。社會表演學聚焦于藝術圈外各種專業人士的社會表演,不僅有理論研究,更有培訓實踐,這一人類表演學的中國學派得到了謝克納和耶魯大學社會學講座教授杰弗瑞·亞歷山大的贊賞。亞歷山大教授主講的《社會表演:象征性行動、文化實用主義和儀式》從社會學角度探討了當前社會中藝術表演與社會現實相分離的傾向,為社會表演促進社會再融合的實踐提供了理論依據。
大型工作坊系列展示了藝術與社會表演學的培訓實踐:英國皇家戲劇學院前院長尼古拉斯·巴特展示了他原為莎劇演員設計的身份表演練習如何用于社會表演培訓;上海的中小學和北京的中華女子學院聯合展示了中國戲曲教育和西方創作性戲劇教育在規范和自由方面的差異;“味舞蹈”工作坊探索了舞蹈藝術幫助人掌控情緒的普及方法。
跨文化交流
韓國著名哲學家金容沃教授在主旨演講《中國天地宇宙論體系中身體之意義與藝術》中,將西方先鋒派的身體理論與強調“體驗”的東方觀念進行比較,指出人的身體是天地的結晶。美國布朗大學的伊奧那·榮坎的論文組“表演‘工夫的哲學”研究了儒家心性論中的工夫概念與斯賓諾莎、德勒茲等的關系,探尋人類表演哲學中的知行合一的途徑。羅德大學的安東·克魯格的《表演意識/激活正念》、英國艾克賽特大學的里恩·胡的《當冥想融入表演》、中國臺北藝術大學鐘明德的“斯坦尼和身體行動方法”論文組等,探討了植根于宗教的亞洲表演傳統與西方先鋒戲劇之間的跨文化聯系,都是格洛托夫斯基開創的藝術實踐宗教化的回響。
跨文化交流的另一議題是全球化語境下西方文化和亞太地區在舞臺上的交流以及引發的文化身份問題,包括論文組“表演與文化身份”、“跨文化戲劇項目”、“海外亞裔戲劇”、“外國形象亞太呈現”、“莎劇和戲曲”、“全球莎劇”、“跨文化改編”。大會的演出直觀地呈現了這一議題。開幕式的大型舞蹈《她的國》以跨越語言障礙的藝術形式傳達中國的傳統文化。閉幕式上上戲和國際劇協的合作項目《孔門弟子》,由保加利亞、澳大利亞和中國的多個院校聯合展示,顯示了在海內外推廣中國文化的努力。上海京劇院的《王子復仇記》和上戲的京劇《朱麗小姐》本身就是兩種戲劇傳統的跨文化交流實驗。
表演與社群互動
表演與社群的互動和實踐有三個方面的議題:
一是對特定社群從人類表演學角度的理論反思。有的是對把社群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儀式表演的研究,如瑞士歷史性節日、西班牙阿納托利亞和中國地方婚禮儀式、菲律賓天主教傳統儀式、以色列正統派表演和儀式、韓國薩滿教等。有的是對與當下社會問題密切相關的社群研究,比如艾滋病表演、表演與生態、表演與旅游、表演與大學等。
二是服務于社群建設的表演藝術實踐,特別是職業戲劇與特定社群相結合的戲劇項目。荷蘭烏特勒支大學的馮-爾文發掘出了先鋒藝術和社群關系的另類歷史;紐約卡斯蒂羅劇場藝術總監丹·弗里德曼組織的“三個先鋒劇團、三種文化,改造傳統、建設社群”論文組介紹了專業劇團在社群建設中的經驗;在“重新想象城市:藝術和非藝術社群如何合作?”論文組中,蘇黎世藝術大學的伊曼努爾·席珀提出如何把城市想象為一個表演;伯克萊加州大學的香農·杰克森以舊金山灣區的城市實踐為研究對象,分析了藝術家和社會活動家如何重新定義城市景觀。值得一提的是大會和協辦方靜安區聯合組織的《社群文藝演出》,中外表演者同臺在靜安廣場為大會中外嘉賓及當地社區居民演出,跨文化的交流直接來到了中國都市地鐵站口,改變了城市景觀。
三是直接服務于社群中的個人的社會表演訓練方法探討。如果說上述兩方面的研究和實踐大都來自于西方學者和藝術家的話,第三個議題的提出者則大都是中國的學者和藝術家。參與主旨對話的柏萬青在《表演與社群建設》中介紹了眾多以戲劇方式改變社群中的個人生活的案例。南通大學的臧其勝介紹了標準化案主在培訓過程中的作用,臺灣藝術大學的張曉華以及“教育戲劇”論文組就戲劇對個人的教育作用展開了討論。
在中國,戲劇直接為社群服務,是過時的傳統,還是先鋒的實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劇協會長托比亞斯·比昂科內在大會賀辭中提到先鋒的培養時說,不妨鼓勵戲劇院校的年輕人去邀請卡拉0K迷到學校來互動,“可以讓卡拉OK迷來創作。給他們一張白紙,讓他們創作一首詩,無須引導。一切都會從他們生活的傳統中創造出來,或多或少。只要是好詩,就能與觀眾交流,也許是讀出來的,也許是演出來的,他們可以自己選擇。在這樣創作的當時,沒人能斷言這是不是先鋒。”他以一個假想的例子說明了先鋒、傳統和社群的關系。第20屆人類表演學國際大會在上海戲劇學院的成功召開,促使我們重新思考表演藝術與社會的關系,重新審視我們的“大戲劇觀”是不是足夠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