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有個女孩兒

紀洪平

A

隔江相望了那么久，最后一朵桃花忍不住也凋零了

我伸出的手無法阻止紅顏老去

滔滔江水日夜不息，把時間沖刷得十分純粹

她開始一葉渡江

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只有傳說和吟誦

輕輕飄落江面之上

音樂穿過晨霧，緩慢到達江心

粼粼波光讓完整的歷史散碎成銀

我面對她

感覺一江之水在她體內奔騰

B

她的美，被一江所隔

遠山近水就這樣無限江山

我隱隱約約看見少年的心，不斷驚濤拍岸

順江而下的年華已是落英繽紛

美麗居住江對面

構成一幅時代風景

那年中秋，一個人的春江花月夜，獨自委婉

大唐的絲竹搖曳風中，她的美已經細如發絲

我的愛抽象成來自心底的一支長歌

C

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有她倒影的痛飲

于是，我腹內就有了湍急的江水、游動的魚

和稀疏的水草

她完美的影子不會折射彎曲

沒人相信一條江會安靜地在一個胃里流淌

時光就這樣被慢慢消化

我身體里的水，醞釀史上最大的海上災難

沒有人能從水面振翅高飛

不是塵世的引力過大，只因我們的貪戀太重

把美全部融進血液里，一條江就會變紅

直到染成相思的顏色

滿眼日暮蒼茫

D

她真實存在，整條江為存在的激情翻滾升騰

我站在江邊，很難全神貫注去遙想公瑾當年

我只關心小喬如何出嫁了

迎親的隊伍怎樣渡過了江水，讓我的少年時代灰飛煙滅

故壘西邊，對岸正是華燈初上

她一襲長裙走過黃昏中的自己

每一步，都在放大屬于我的逝水年華

今夜無眠，今夜繁星點點

照亮思想的各個角落

我看見她徘徊在宋詞深處

夜空，因為一個人的情懷，寂寥得如此廣闊

E

一場大雨不期而至，江水暴漲，仿佛遠古洪荒

我想象一只龐大的方舟，載走兩岸驚慌的景色

她的鎮定讓恐懼成為另一種美麗

我躲進一個原始居民的身軀里，打量這場大雨

潮濕的空氣，發霉的獸皮，篝火上散發遙遠的氣息

她是不是我跨越萬水千山一路追尋千年的情人？

一條突然溢滿水的江，淹平了世界，這是我與她最近的距離

她苗條的身材令人垂涎欲滴，很像一頭炙烤后泛油的麋鹿

一旦吃進溫暖的肚子里

那種歡快可以抵達天人合一

F

其實，我的青春期，一直在尋找可以渡江的方式

窗下守候，人海尋覓，橋上偶遇

寂寞的油紙傘，撐不開結著丁香一樣的愁怨

她每一次出現都讓平凡的日子有了經典的氣質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自己為一種味道苦苦尋覓

登高遠看江對岸

守望凝固前世今生的記憶

在生命最燦爛的季節我終于迷失了自己

回歸路上，她依然勃勃生機.成了整座城市的坐標系

G

就這樣擁夢入懷，沒有了心的距離

夢與夢重疊之后露出一片蔚藍天空

我常常迷離，仰望的白云總是沒有了最后消息

難道與她重合一起就會消失自己？

或許，她成了我靈魂的一部分，連我也無法區別

江水依舊，對岸的風光里少了可以游走的部分

我想拆開自己，找出屬于她的那份獨立

可愛已銹蝕，強行清除會讓一切成屑歸于泥土

那就把印象留在對岸，任歲月斑駁下去

千瘡百孔應該是一顆心的最好歸宿

H

很長時間我忽略了兩岸細微的時差

晨鐘暮鼓，敲打出春華秋實，歲月微微震顫

雕梁畫棟，映襯著高樓大廈，氣勢恢宏暈眩

一切改變都是地覆天翻

惶恐還沒說出口就被徹底深埋

一江隔開古韻與現代，隔開我和我的靈魂

我不再與她糾結，我與自己過意不去

揪住人生的一個過錯就決不放手，直到問瘋了無數清白的日子

那么多往事倏然過去，留下好像只有波瀾不驚

從對岸匆匆返回來重新確定她的位置

有了她，以及江水兩側的距離作參照

我才弄清了所有關系

I

燃一支心香，飄渺思緒，釋放塵封太久的靈犀

她的美麗遮蔽了那道閃光的東西

無法穿越的，是欺騙內心的雙眼，錯覺往往孤獨求敗

在沒有傳說的年代我從理想中奮力掙脫出來

看千古的禪意，如何青煙繚繞消散終極哲理

即使一輩子在江邊堅守固立照樣斗轉星移

每棵菩提樹下，都由慧根連著一個臟器，鮮活而且有力

叩問從未停止，直到她的樣子地老天荒，找不到人間痕跡

我還是知道她轉世輪回之后依然飄逸

有一種亭亭玉立永遠無畏地進行著超凡脫俗的努力

Z

萬條江河歸大海，一路蜿蜒，曲折兩岸風光

踏歌聲斷斷續續沿全唐詩奔流向東

輕舟越峽，一日千里，豪氣回蕩天際

沖天的壯志足以讓歷史陷入長久的沉思

江北的女孩兒接到不老的通知

她是否珍惜，一江隔斷的苦苦相思

我終將老去，留下曾經青春無比的一條江

向著心愛的人第二次勇敢趟去

踏過潼關的青牛，拉著圣人周游列國的車，來到江邊立地成佛

江南江北一片夢幻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