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種痛

◎ 葉傾城

生命是一種痛

◎ 葉傾城

那一年，正是年輕歲月中最困頓無奈的日子，我想盡所有方法都不能挽回我的愛情——他還是離開了我。

我開始失眠、患上感冒，并且感到左臂上有一點輕微的不對勁，像被壓久后的麻木，又像是運動過度的酸軟，歷久不退。同時，我又發現那兒常有一些燙傷、擦傷和青腫，卻又不痛。我有些發慌，便去醫院求診。

兩天后，診斷結果出來了：葛林巴利。

我趕忙打電話給一個學醫的朋友，他告訴我，葛林巴利是一種神經系統疾病，主要癥狀就是失去痛覺。這病起于四肢，然后擴展到全身，病人往往會因心肌、呼吸肌麻痹而死。他還說，這病沒有特效藥，最主要的治療手段就是大劑量的激素注射，但效果并不明顯，主要還得依靠病人自身的免疫系統。病程通常不超過兩個星期，兩個星期之內，病人或者死去，或者痊愈。

接下來，我躺在病床上，好像與死神同榻而眠。病情發展極快，雖然每天注射了大劑量的激素，我依然感受到了死亡的速度——只一個晚上，我的雙腿、雙臂都失去了痛覺。

沒有痛的滋味至為詭異，無法形容，除非你能想象幾條蛇正纏繞在你的四肢上，紅信子在伸縮，身軀正匍匐上升……

不能把握的生死會在兩星期內揭曉。常常會有零亂的思緒在我的腦海中如云飛渡：不止一次地，我想起那些曾經困擾過我的事，在生與死的搖擺間，它們都像破曉時分的月亮，纖弱而蒼白。我竟然會為這樣的小事痛不欲生，此刻回想起來，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第13天的早上，陽光像火焰般擦過我的面頰。醒來后，本能地知道有些不同，命運正以全新的面貌重新開始。我咬一咬手背，頓時全身一震。是的，那像斧頭一般楔進的感覺是痛，那是痛！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我領悟了痛苦與生命的關聯——沒有痛苦的日子并不幸福，因為痛苦是生命的特權。

出院那日是一個晴暖的好天氣，我的清水藍裙擺長長地迎風搖曳。在大廳的落地鏡前，我看見自己的身影青春如昔，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然而，我已懂得了痛苦的真諦。

如果生命可以濃縮成一個晝夜，歡樂是晝，痛苦是夜，晝和夜都是我們在時空中不可缺少的基石。（摘自《婦女之友》2015年第2期 圖/劉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