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仲瑛從風痰論治內科難治病驗案3則

王志英 金 路

（南京中醫藥大學周仲瑛名醫工作室，江蘇南京210029）

國醫大師周仲瑛教授重視風痰在內科難治病病機演變過程中的作用，從風痰論治諸多疾病，有較好療效，現將驗案3則介紹如下。

1 耳鳴耳聾

孟某，男，46歲。2000年5月7日初診。

患者因肺結核，注射鏈霉素后引起耳鳴耳聾，已經年余，多方治療未效。刻診：耳鳴，聽力不聰，左耳已聾，頭昏眩，疲乏無力，大便干，舌苔白膩微黃，脈弦。從風痰阻遏，耳竅閉塞論治。予祛風化痰通竅法。處方：

柴胡 5g，白蒺藜 15g，蟬衣、陳膽星各6g，杞子10g，靈磁石30g，紅花、菊花、菖蒲各10g。常法煎服。

二診：服藥5劑后癥狀有所改善，加細辛3g、全蝎3g，續進5劑。耳鳴、耳聾、頭昏、目眩，均有明顯減輕，僅左耳聽力稍有不聰，上方加決明子15g，續服鞏固。

按：耳鳴，指患者自覺耳內鳴響，有如蟬鳴而周圍環境中并無相應聲源，日久可致聽力減退，甚則發展成聾。本案因藥物中毒所引起，治療較為棘手。根據患者的表現，辨證為風痰阻遏，雖有虛的表現，總體分析還是以實為主，由肝失疏泄郁而化火生風，與痰相挾，循經上擾耳竅所致。治以泄肝祛風，化痰通竅。方中以龍膽草、柴胡、菊花清瀉肝膽，白蒺藜、蟬衣平肝熄風，陳膽星、菖蒲化痰泄濁以開竅閉，紅花活血化瘀，靈磁石潛降肝陽，并治耳聾。藥后雖有療效，但尚不理想，二診加辛散溫經通竅之細辛，更用全蝎搜風通絡，使療效大增，藥后諸癥明顯減輕，又加決明子清肝明目，泄熱通便以善后。以上治法直接或間接開通閉塞之清竅，使耳鳴得除。

2 高血壓病

祁某某，女，48歲。2003年4月6日初診。

眩暈年余，起自產后，檢查為高血壓病。形態肥胖，頭昏痛脹，有時失眠，健忘，神煩，胸悶，痰多，肢麻，心慌，面易升火，夜寐不實，脈沉弦，苔薄白，血壓180/110mmHg，經服養血柔肝熄風藥，40多天不效。辨證屬痰濕內蘊，肝風上越。治擬燥濕化痰，平肝熄風。仿半夏天麻白術湯意。處方：

天麻 10g，鉤藤 15g，白蒺藜 15g，珍珠母 30g，炙僵蠶 10g，廣地龍 10g，制南星10g，半夏 10g，炒白術10g，茯苓12g，炙遠志6g。常規煎服。

1周后血壓降至130/70mmHg。惟仍胸脘煩悶，咯痰甚多，痰濕有化火之象，在原方基礎上加服礞石滾痰丸，藥后大便下行黏沫，胸悶得寬，自覺癥狀完全消失，血壓116/80mmHg，原法調理3月。血壓始終平穩。

按：高血壓病屬于中醫“頭痛”、“眩暈”范疇，原發性高血壓病多表現為陰虛陽亢證型，本病例為女性高血壓，且起自產后，前醫診斷為血虛肝旺，以養血柔肝熄風之劑治療無可非議，但效果并不明顯。周老接診后認為本病例患者形體較為肥胖，屬于痰濕之體，且有胸悶、痰多的癥狀，再加肝氣郁結，肝陽化風，痰與風合，風動痰升而見頭昏痛脹，因風痰入絡而致肢體麻木，辨證屬于痰濕內蘊，肝風上越，以半夏天麻白術湯加減進治。藥用天麻、鉤藤、白蒺藜、珍珠母平肝熄風；南星、半夏、僵蠶、地龍祛風化痰；茯苓健脾化痰，遠志化痰寧心安神。全方共奏燥濕化痰，平肝熄風之效。藥后已取得初步成效，血壓降至正常水平，但癥狀尚未全部緩解，根據其表現，認為痰濕有化火之象，考慮其體質尚屬強壯，遂加用瀉火逐痰之礞石滾痰丸以治療，藥后瀉下物為黏沫狀，示痰積惡物，自腸道排出了體外，由于痰火得以清泄，自覺癥狀完全消失，血壓降至理想水平。目前國人治療高血壓病均用西藥，但有些效果并不理想。本案用祛風化痰法治療不僅緩解了病人的臨床癥狀，且降壓效果明顯，證實了中醫辨證論治的優越性。

3 腦脊索瘤

蔣某某，男，63歲，教師。1994年4月30日初診。

患者1994年3月初突然頭痛，左側瞳孔放大，眼瞼下垂，不能睜開，伴有嘔吐。4月9日南京軍區總醫院頭顱MRI及CT報告診斷為腦脊索瘤，患者因體虛，畏懼手術，于4月30日來我院就診。癥見：頭痛，左側瞳孔放大，眼瞼下垂，復視，時有惡心嘔吐，面色少華，神疲乏力，苔黃薄膩、質紅，脈細滑。初從風痰瘀阻，清陽不展治療。處方：

天麻、僵蠶、南星、川芎、炮山甲、澤蘭、廣地龍、石菖蒲、甘杞子、澤瀉各10g，生黃芪20g，葛根15g，炙全蝎5g，制白附子5g，制馬錢子0.25g（另吞，每日2次）。常規煎服。

二診：服藥15劑，頭痛明顯緩解，瞳孔恢復正常，眼瞼狹窄有所改善，仍有復視，神疲乏力，口干，舌苔黃膩、質紅，有裂紋，脈細。辨證為痰郁化熱，陰液耗傷，上方去南星、菖蒲、澤蘭、澤瀉，加陳膽星、川石斛、天花粉各10g。

三診：服藥30劑，復視進一步改善，左眼瞼開合基本恢復正常，稍有頭昏，左目視糊，畏光，右耳鳴響，苔黃薄膩、質暗紅，脈細。從肝腎虧虛，陰不涵陽，精氣不能上承，痰瘀蒙蔽清竅治療。處方：

炙鱉甲、川石斛各10g，大生地、杞子各12g，生黃芪30g，葛根15g，生石決明30g，炮山甲、陳膽星、炙僵蠶、天麻各l0g，炙蜈蚣、制白附子各5g，制馬錢子 0.25g（另吞，1 日 2 次）。

四診：服藥7個月，自覺體力恢復，精神轉佳，復視消失，僅有畏光，右耳鳴響，11月12日復查頭顱MRI，提示：腫瘤縮小l/3。繼續服藥半年余，畏光頭昏等癥消失，惟感有時耳鳴。1995年5月27日于南京軍區總醫院第3次檢查頭顱MRI，并與1994年4月9日MRI片比較，腫塊明顯縮小了2/3。苔薄膩，舌有裂紋，脈細。治擬滋養肝腎，益氣升清為主，配以化痰消瘀、解毒抗癌法。處方：

炙鱉甲15g，大生地、杞子各 12g，生黃芪 30g，天冬、天花粉、天麻、陳膽星、炙僵蠶、山慈菇、炮山甲各10g，葛根15g，炙蜈蚣、制白附子各5g，制馬錢子 0.25g（另吞，1 日 2 次）。

調治1月，諸癥悉除。繼以上法加減調治2年，MRI復查，腫塊已基本消失。繼續服中成藥扶正調養。

按：腦脊索瘤是顱內較少見的一種破壞性腫瘤，西醫治療以手術切除為主，但由于腫瘤位于顱底，部位深在，手術有一定的困難和風險。該病屬中醫學“頭痛”、“腦瘤”范疇，“巔頂之上，惟風可到”，腦為清竅，位置最高，腦部病變多與風邪有關。患者年過六旬，腎陰不足，水不涵木，肝陽化風，上擾清空，與痰瘀相搏，積聚腦內，形成腫瘤。本例病理關鍵在于風、痰、瘀，故治療著重于祛風、化痰、散瘀。藥用天麻、僵蠶、南星、制白附子、山慈菇、石菖蒲、澤瀉祛風化痰；川芎、炮山甲、澤蘭、廣地龍行氣化瘀通絡；菖蒲氣味芳香，辟穢化濁；全蝎、蜈蚣等蟲類搜剔之品熄風止痙、祛瘀通絡。周老臨證常用僵蠶與制白附子、全蝎、蜈蚣等相伍而成牽正散，其傳統意義上治療風中經絡，口眼歪斜，而周老靈活的將其應用于腦瘤，既可以祛伏風，又能透邪毒，散頑痰，直中病機要害[1]。用炙馬錢子取其性峻力猛、通絡止痛、散結消腫之功，達以毒攻毒之目的。現代研究發現馬錢子堿可穿透血腦屏障，從而對中樞系統產生作用，有明顯抑瘤作用[2]。周老應用此藥一般以炙馬錢子粉每次0.25g裝膠囊服用，每日2次，不可過量。藥服15劑，癥狀明顯減輕。二診根據其有痰郁化熱，陰液受損之象，去溫燥之南星、菖蒲，改用清熱化痰的膽南星，并改利水為養陰，服藥后病情得以進一步改善。此后治療在祛風化痰祛瘀的基礎上酌加解毒抗癌，扶助正氣，藥用山慈菇抗癌解毒，黃芪、生地、天冬、天花粉、炙鱉甲、甘杞子、葛根等補益肝腎，益氣養陰，直至腫瘤完全消失。

4 結語

周老認為痰之為病有痰火、風痰、痰濁之異，若痰與風合則屬風痰為患。風痰為病有外風與內風之異。本文所舉病案均以內風為主。風痰為患表現形式多端，如風痰上冒巔頂則見頭部抽掣痛，眩暈如坐舟車、耳鳴眼花、惡心嘔吐，甚則一時性厥仆；風痰旁走入絡，表現為肢體麻木，肢體瞬動，甚則癱瘓不遂。風痰在致病過程中極易兼夾他邪為患，如風痰互結，郁久易于化火；風痰阻滯脈道，妨礙血液運行，則血滯成瘀，甚則聚積成瘤。本文案一為風痰上擾，腦竅閉塞，耳中鳴響；案二亦屬風痰上擾，但有化火之象，以頭昏頭痛失眠，胸悶痰多肢麻為主癥；案三則為風痰瘀互結成瘤，阻滯腦絡，以頭痛，惡心嘔吐、眼瞼下垂為主癥。三者同屬風痰為患，因兼夾的病理因素不同，而表現迥異。風痰上擾的辨證以頭重昏蒙，肢體麻木、舌苔白膩為要點，治予祛風化痰，一般用半夏天麻白術湯為主方，周老常加僵蠶、南星、白附子等祛風痰[3]，并配合熄風止痙之全蝎、蜈蚣等蟲類藥以加強療效。痰郁化火者兼以清火化痰，輕者用黃連溫膽湯，重者則用礞石滾痰丸之類，通過瀉下以達到清泄痰火之目的。痰瘀同病宜根據病變部位的不同酌加桃仁、紅花、澤蘭、水蛭、炮山甲等。三病案根據上述方法進行治療，藥證合拍，故取得良好療效。

[1] 賈曉瑋，蘇克雷，郭立中，等.周仲瑛教授治療腦瘤特色用藥擷萃.吉林中醫藥，2011，31（8）：722

[2] 李曉天，張麗容，翁世艾，等.馬錢子堿在小鼠體內的組織分布具有明顯的抑瘤作用.中國臨床藥理學與治療學，2006，11（3）：342

[3] 周仲瑛，主編.周仲瑛醫論選.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8：5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