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的裂痕

蔡燕

平穩完滿的愛情難以被編織成精彩的劇本。唯美的劇情往往是從欲望的幻滅中得到的。故事很簡單，他和她分開了，被某個理由劃破了他們的愛情，而裂痕上面卻附著著很多細枝末節。舞臺就像一個放大鏡，使我們能夠將它們看看清楚。

天空是最先分裂的

四周被觀眾所圍繞的極簡的舞臺，“仿佛一個手術室”，自殺未遂在醫院接受治療的女主角麗塔，就在此回憶往事，也逐步得到內心的治愈。來自鄉村的麗塔認識了化學家曼弗雷德。兩人相識相愛，麗塔隨他進了大城市。在工作中，麗塔逐漸接受了社會主義的理想，而曼弗雷德卻變得越來越失望和苦悶。曼弗雷德終于決定前往西柏林。麗塔本想隨他而去，但是卻逐漸明白自己不會留在那里。她試圖說服曼弗雷德回去，但是他拒絕了，麗塔獨自一人回到了民主德國。幾天之后，邊界被關閉，德國一分為二，這對情侶也永遠分開了。即將在德國柏林邵賓納劇院上演的《分裂的天空》（Der geteilte Himmel）改編自德國著名女作家克里斯塔·沃爾夫（Christa Wolf）的同名小說。作品誕生在柏林墻倒塌25周年紀念之后，似乎很容易成為帶有政治色彩的個人表達，然而導演卻希望能讓演員的表演和故事自己去說話。“東西德分裂的歷史已經過去，對于觀眾來說，更重要的是思考當下，我們正在為什么而爭議，我們該站在哪一邊，并且意識到當下的爭議最終會過去并成為歷史。那么，在這之后，我們該如何生活？” 麗塔和曼弗雷德是面對生活選擇的兩個人，他們各自都想要一種完整的生活，與他們的信仰和工作同在的生活。他們看似被一道柏林墻所分開，實際上卻是被他們內心天空的分裂所阻隔，脫離了政治背景，他們分開的本質是他們無法再在一起共同生活。“情侶們在分手前都在尋覓一顆星星。這樣，晚上他們的目光就可以在這顆星星上面相遇。可我們該尋找什么呢？——‘至少他們沒法把天空分開吧。曼弗雷德嘲諷道。天空嗎？是指這整個充滿希望和思念、愛情和悲傷的天空嗎？‘可是，她輕聲說，‘天空是最先分裂的。”

愛人民是容易的，

但是愛一個人卻完全不同

教師凱拉獨居于倫敦一處簡陋的公寓，一天晚上，她舊情人湯姆的兒子愛德華突然來訪，追問她為何在三年前不告而別，在他離開之后，事業有成、失去妻子不久的湯姆也不期而至，凱拉和湯姆回顧過去，找尋如今彼此之間的改變。究竟當初他們為何分開，現在又是否可以重修舊好？在倫敦西區一票難求的《天窗》（Skylight）日前迎來了在紐約百老匯的首演。這是一對分開多年的舊情人之間的重聚，也是一場潦倒女文青和成功企業家之間的戰斗。在舊日情感的牽動下，他們擁抱在一起，可是價值觀的分歧，卻最終讓他們跳起來互相攻擊。當凱拉興致勃勃地講著自己所執著的工作和理想，湯姆看到的是他所無法忍受的清貧生活。當湯姆對凱拉抱怨自己的壓力和痛苦，凱拉卻覺得那全是無病呻吟。她看到的是富人們的自戀，他看到的是社工的偽善。湯姆指責凱拉：“即使現在你還在聲稱你有多博愛，多么愛那些巴士上勇敢的人民，是的，你當然愛他們了，因為過不了三分鐘你就要下車了，愛人民是容易的，但是愛一個人卻完全不同，那也許會把你帶入邊緣，你博愛的原因是因為你不需要跟他們回家，你愛他們，是因為你不需要承諾什么。”而凱拉只能哭著說：“我愛你勝過世界上所有人， 但是經過那么多事情之后，我沒有辦法再相信你了。”最終，他們在理解愛的本質問題上也分道揚鑣。當出租車司機按響門鈴，催促著湯姆離開時，凱拉深情無奈的擁抱，仿佛在提醒著人們，即便往昔是多么美好，都無法填補當下彼此間的鴻溝。編劇大衛·黑爾（David Hare）的寫作是帶有社會現實性的，階級差異、婚外戀、孩子和家庭等等的主題都是他在劇中所想探索和表現的，但是最能觸動觀眾的，無疑是兩性間的溝通障礙，這個永遠無法解決的難題，因為與我們自身相關，也就更加令人感嘆。

一個蜷伏著猛獸的洞

一男一女在一座城堡相見，他們曾經遇見過，他曾經對她講述了一個秘密：一個非比尋常、神秘甚至也許是可怕的命運在等待著他，就像“蜷伏在叢林中的猛獸，隨時準備跳出來”。他決定等待這個“猛獸”，而她決定要陪伴他一起等待。他們的生活流逝著、平靜又不安，而“猛獸”并沒有出現。女人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她接近男人，但是男人困于等待之中，無法回應她的“愛情”。直到她死去之后，他才意識到他和愛情擦肩而過，他錯過了從猛獸的威脅中脫身的機會，他沒有回應能夠救贖他的愛。事實上，女人不就是他本應該抓住的命運嗎？ 這是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的小說《叢林猛獸》（La Bête dans la jungle）的情節，曾被瑪格麗特·杜拉斯改編為劇本，如今，法國導演賽麗·波特（Célie Pauthe）將之搬上舞臺，并在后面加上了杜拉斯的另一部小說《死亡的疾病》（La Maladie de la mort）的內容：一個男子付錢讓一個女人陪伴他在一個房間共度幾日，他想嘗試愛她，他們交談和愛撫，但最終他失敗了，而她也離開了。所有的評論都稱贊波特的這部作品是一場完美的相遇，亨利·詹姆斯原作中的神秘色彩和杜拉斯式的隱晦細密地貼合在一起，《死亡的疾病》猶如對《叢林猛獸》中男子內心的剖析，是他期待愛情卻無法愛人這一困境的注解。作品的舞臺空間簡潔純粹， 在第一部分，臺上只有寥寥的家具，男女的身體靠近又避免接觸，始終維持著一種冰冷的氣氛和緩慢的節奏，“仿佛他們之間存在一個巨大的洞，一個蜷伏著猛獸的洞”。到第二部分，舞臺上出現一張床，女演員基本無聲地在床上運用肢體演繹對愛的期待、回應和失落。而在結束時，海的影像被投射到舞臺上，女人說著這樣悲傷的臺詞：“ 然而這樣您得以經歷這種愛，通過唯一適合您的方式，那就是在它突然降臨之前就失去它。”一切都來自于恐懼，對喪失自我的恐懼，對無法滿足的恐懼，對愛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