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道萃
(華南理工大學法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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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位賄賂犯罪的立法檢視與改進
孫道萃
(華南理工大學法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單位受賄罪、對單位行賄罪、單位行賄罪共同組成了狹義的單位賄賂犯罪是立法進步。狹義的單位賄賂犯罪罪名體系遵循“自然人”和“單位”組成的“二元立法結構”。狹義的單位賄賂犯罪立法具有過度依賴“二元立法結構”的單一傾向,以至出現立法體系的交錯,導致單位賄賂犯罪在刑罰領域區分刑罰幅度并不均衡。應從罪狀和法定刑兩方面改進單位賄賂犯罪的罪名體系。
單位賄賂犯罪;二元立法結構;立法檢視;立法完善
《刑法》分則第八章“貪污賄賂罪”規定了單位受賄罪、單位行賄罪與對單位行賄罪,三者組成了狹義的單位賄賂犯罪,是我國刑事立法的特有內容與形式,是區分非國家工作人員(公司、企業人員)與國家工作人員的“二元主體立法結構”的必然結果。但是,在狹義的單位賄賂犯罪罪名體系內,過度區分“單位”和“自然人”組成的“二元立法結構”容易導致立法體系出現內容的交錯與法定刑設置的失衡?!缎谭ㄐ拚?九)》雖然首次大幅度修改貪污賄賂犯罪,但對單位賄賂犯罪的修改尚缺乏針對性、完整性,甚至出現了新老問題的交替并發現象。從立法科學性與合理性看,應根據現實需要繼續完善單位賄賂犯罪的立法。
1979年《刑法》沒有規定單位賄賂犯罪。但是,1985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當前辦理經濟犯罪案件中具體應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答(試行)》(簡稱《試行》)第2條第3款規定“關于國家機關、團體、企業事業單位和集體經濟組織收受賄賂,應如何處理的問題”*即:“根據不同情況,區別對待:對單位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借機中飽私囊,情節嚴重的,除沒收全部受賄財物外,應對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追究其受賄罪的刑事責任。對單位進行走私、投機倒把等違法活動,或為謀取非法利益,收受賄賂,數額巨大,情節嚴重的,除沒收全部受賄財物外,對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應追究受賄罪的刑事責任。對單位沒有進行違法活動的,或其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沒有中飽私囊的,由主管部門沒收該單位的不正當收入,并酌情對其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給予行政處分?!保?款規定行賄犯罪問題*該款規定:“國家機關、團體、企業事業單位和集體經濟組織為謀取非法利益而行賄,數額巨大,情節嚴重的,對其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追究行賄罪的刑事責任。”。1988年,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懲治貪污罪賄賂罪的補充規定》(簡稱《補充規定》)第6條規定“全民所有制企業事業單位、機關、團體,索取、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情節嚴重”的處罰問題*即:“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第9條規定“企業事業單位、機關、團體為謀取不正當利益而行賄,或者違反國家規定,給予國家工作人員、集體經濟組織工作人員或者其他從事公務的人員以回扣、手續費,情節嚴重”的處罰問題*即:“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隨后基本都以第6與第9條為修改基礎。
(1)單位受賄罪(第387條)。在《補充規定》第6條的基礎上,刑法修訂基本圍繞犯罪主體展開。在1996年8月8日的刑法分則修改草稿中,立法工作機關沿用《補充規定》的主體規定。在1996年8月31日的修改草案中,立法工作機關考慮到國家機關的特殊性,將國家機關予以排除,僅規定“企事業單位、社會團體”。在1996年10月10日的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將“全民所有制企業事業單位”修改為“國有企業事業單位”。在1996年12月20日的修訂草案中,增加國有公司犯罪主體,因為國有公司確有索取、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的可能性。1997年1月10日的修訂草案(修改稿)單列一款:“機關犯前款罪的,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以避免對國家機關判處罰金的理論和實踐偏頗。1997年2月17日的修訂草案(修改稿)中,立法機關再次取消將國家機關單列一款。這被1997年《刑法》沿用?!缎谭ㄐ拚?九)》對此保持原樣,并未作出修改。
(2)對單位行賄罪(第391條)。《反不正當競爭法》第8條第1款規定:“在帳外暗中給予對方單位或者個人回扣的,以行賄論處”。但是,該規定僅限于經濟往來中向從事經營的單位行賄的情形*趙秉志.新刑法典的創制[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7.491.,不包括向一般“國有單位”行賄的行為。1997年3月13日的修訂草案第391條規定此罪:“為謀取不正當利益,給予國家機關、國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民團體以財物的,或者在經濟往來中,違反國家規定,給予各種名義的回扣、手續費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單位犯前款罪的,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責任人員,依照前款的規定處罰。”*高銘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孕育誕生和發展完善[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614.1997年《刑法》第391條沿用該規定。由此可見,增設這一特殊犯罪對象所成立的罪名旨在嚴密行賄犯罪的懲治體系?!缎谭ㄐ拚?九)》對391條第1款作出了修改,調整為:“為謀取不正當利益,給予國家機關、國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民團體以財物的,或者在經濟往來中,違反國家規定,給予各種名義的回扣、手續費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毙薷闹帪樵黾恿恕安⑻幜P金”的規定。
(3)單位行賄罪(第393條)?!堆a充規定》第9條已作出一些規定。在1996年8月8日的分則修改稿中,立法工作機關首次將本罪寫入草案。在犯罪主體上,曾刪除“機關”這一犯罪主體,主要考慮對國家機關判處罰金在理論和實踐上都不盡妥當。但是,1996年10月10日的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以及1996年12月20日的修訂草案又都恢復《補充規定》的寫法,并增加規定“公司”。而后,鑒于刑法典總則草案已經對單位犯罪做出明確的規定,沒有必要再在分則具體罪狀中重復列舉單位種類,故1997年2月17日的修訂草案(修改稿)將原先列舉的寫法以概括性的“單位”取代。由于《補充規定》第9條并未明確說明究竟是按照行賄罪還是單位行賄罪處理*《補充規定》第8條規定:“對犯行賄罪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因行賄謀取不正當利益,情節嚴重的,或者使國家利益、集體利益遭受重大損失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無期徒刑,并處沒收財產。”,所以,1996年12月20的修訂草案明確為“依照行賄罪定罪處罰”,同時明確行賄違法所得的處理*高銘暄,趙秉志.中國刑法規范與立法資料精選(第二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537.590.651.。根據現行刑法第393條的規定,構成本罪依照《刑法》第389條、第390的規定予以定罪處罰。《刑法修正案(九)》對393條作出了修改,調整為:“單位為謀取不正當利益而行賄,或者違反國家規定,給予國家工作人員以回扣、手續費,情節嚴重的,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因行賄取得的違法所得歸個人所有的,依照本法第三百八十九條、第三百九十條的規定定罪處罰。”修改之處為增加了“并處罰金”。而且,《刑法修正案(九)》對第390條作出了一些修改:一是對390條第1款的三個量刑檔次都增加了“并處罰金”的規定;二是修改了減免處罰規定,總體上趨嚴。
根據我國1997年《刑法》關于單位(往往是指“國有單位”)作為主體或對象的賄賂犯罪的相關規定,單位賄賂犯罪的罪名體系由單位受賄罪、對單位行賄罪和單位行賄罪組成,以此區別于自然人實施的賄賂犯罪。但是,涉及到單位賄賂犯罪的條文其實并不限于此。1997年《刑法》第164條規定的“向公司、企業人員行賄罪”同屬廣義的賄賂犯罪*該條第3款規定:“單位犯前兩款罪的,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照第一款的規定處罰。”而且,根據《刑法修正案(六)》和《刑法修正案(八)》修改了犯罪對象,第164條的罪名分別調整為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罪與對外國公職人員、國際公共組織官員行賄罪?!缎谭ㄐ拚?九)》對164條第1款作出了修改,具體為增加了“并處罰金”的規定。。從廣義的賄賂犯罪看,這些相關的罪名可以視為一個整體。但是,這里暫時僅討論前三個單位賄賂犯罪。原因在于:我國賄賂犯罪立法一貫以來都非常重視“國家工作人員”這一特定身份(職務),區分非國家工作人員(公司、企業人員)與國家工作人員的“二元主體立法結構”已成定勢,易言之,由于賄賂犯罪是職務犯罪,也是身份犯,所有,暫時應當區分第164條作為商業賄賂犯罪和其他三條之間的實質差異。在此基礎上,還應當繼續區分(國有)單位和自然人分別實施賄賂犯罪的不同情形。
狹義的單位賄賂犯罪罪名體系以“二元立法結構”為前提,但是,在立法上過度區分單位和自然人并不可取,容易導致罪名及法定刑配置的“區分失衡”,諸如國家機關作為犯罪主體不現實、相關罪名之間的法定刑失衡等問題。
(一)單位賄賂犯罪的雙重“二元立法結構”
從1979年《刑法》到1997年《刑法》,經歷了從無到已經規定單位受賄罪、對單位行賄罪和單位行賄罪,單位賄賂犯罪的立法體系初步建成,而其深層次根源是改革開放以來腐敗犯罪的新趨勢,特別是在賄賂犯罪類型形式多樣、賄賂犯罪主體與對象走向多元的大背景下,賄賂犯罪的立法技術必然走向日益成熟。所以,現行刑法規定單位賄賂犯罪是適應打擊單位犯罪和賄賂犯罪的立法進步。
從立法結構看,狹義的單位賄賂犯罪完全以區分自然人和單位作為前提,單位作為犯罪主體或犯罪對象是衡量是否屬于單位賄賂犯罪的基本標準。據此,單位賄賂犯罪應作為一個整體概念,是對涉及單位因素的賄賂犯罪的概括。對此,有觀點認為,單位賄賂犯罪是指“單位的主管人員為本單位謀取利益,共同決定并指使直接責任人員或者直接責任人員經主管人員的同意與許可,以單位名義進行的受賄與行賄行為”*單民.論單位賄賂罪[J].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1997,(3).?;诖?,單位賄賂犯罪具有如下特征:一是單位是當然的犯罪主體;二是客觀方面表現為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或直接責任人員根據本單位的意志,以單位名義實施行賄與受賄行為;主觀方面只能是直接故意,并以為單位謀取利益為目的;在結果上應具備“情節嚴重”*單民.論單位賄賂罪[J].人民檢察,1997,(9).條件。因此,單位賄賂犯罪首先符合單位犯罪的基本特征,同時還具有自身的特征,即以賄賂犯罪為前提,以行賄和受賄的行為主體或行為對象為區分標準,根據“國家工作人員”和“非國家工作人員”、“自然人”和“(國有)單位”這兩個標準進行區分和立法。
在此基礎上,在我國現行賄賂犯罪的立法體系中:首先依循“國家工作人員”和“非國家工作人員”的立法結構進行區分,這是第164條與第385至393條相互區分的邏輯關系,是廣義的單位賄賂犯罪和狹義的賄賂犯罪的分流依據;其次遵循“自然人”和“單位”的主體相分離的立法結構,這是第387條、第391條、第393條與其他賄賂犯罪罪名之間進行區分的內在邏輯。由此,形成了“單位賄賂犯罪”的特定概念,用于描述以單位為行為主體或行為對象而實施的賄賂犯罪。所以,現行賄賂犯罪的罪名體系是以雙重“二元立法結構”為基礎的,存在兩個類型與性質不同的“二元主體結構”立法觀念。這里,僅討論狹義的單位賄賂犯罪,它具體以是否區分“自然人”和“(國有)單位”為立法標準。
但是,在司法實踐中,由“自然人”和“單位”組成的“二元立法結構”容易導致一些瑕疵:首先是立法體系的交錯性及其不足,比如“國有單位”的內涵及其與非國有單位的區分是實踐中的難題,而“國有單位”作為單位賄賂犯罪的主體在現實中缺乏可操作性;其次是法定刑設置的合理性,具體涉及單位賄賂犯罪的內部及其外部是否符合罪責刑均衡理念,也即是否與其他賄賂犯罪罪名之間保持了良好的銜接。這直接影響狹義單位賄賂犯罪罪名體系的科學性與合理性。
(二)單位賄賂犯罪雙重“二元立法結構”的審視
單位與自然人實施賄賂犯罪應有不同,這符合賄賂犯罪的發展形勢。自然人和單位組成的“二元立法模式”體現了特殊性,有助于打擊單位實施的賄賂犯罪。但是,這可能人為地過度割裂了賄賂犯罪的內在共性,引發一些新的理論問題。
有觀點指出,單位賄賂犯罪的立法模式有如下不足:一是某些規定違反刑法關于賄賂犯罪立法的基本原則,如單位受賄罪和單位行賄罪的法定刑幅度相同違背“重受賄、輕行賄”的立法理念;二是某些規定導致罪刑關系不協調,這主要是指刑法第164條的法定刑偏高于單位受賄罪、單位行賄罪,導致強調“國家工作人員”特殊身份應重罰的立法精神未能得到體現;三是單位賄賂犯罪司法解釋存有缺憾,如備受爭議的單位內設機構能否成為單位犯罪主體的問題,最高人民法院《全國法院審理金融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2001年)和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國有單位的內設機構能否構成單位受賄罪主體問題的答復》(2006)分別給出肯定性意見的做法存在爭議*張智輝.單位賄賂犯罪之檢討[J].政法論壇,2007,(6).。從中可知,單位賄賂犯罪的立法缺陷主要集中在法定刑配置的合理性,既包括單位賄賂犯罪之間的比較,也包括單位賄賂犯罪與相關的自然人賄賂犯罪的比較,而比較的基本原則是原有的“重受賄、輕行賄”立法理念。而且,有關“單位”內涵的理解也存在一定的分歧。
另一種觀點指出,“二元主體結構”不合理。根據犯罪的實質內容,將受賄罪和單位受賄罪整合為一個條文可行,應考慮取消獨立規定單位受賄罪,行賄的罪名結構不應區分自然人和單位,應同時廢除單位行賄罪與單位受賄罪,對單位行賄罪應并入到行賄罪*于志剛.中國刑法中賄賂犯罪罪名體系的調整——以《刑法修正案(七)》頒行為背景的思索[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9,(7).。該觀點認為,賄賂犯罪不宜區分“自然人”和“單位”,而應規定在同一個條款中,這有助于賄賂范圍的立法完善。還有觀點認為,“二元立法結構”在當時是權宜之計,自然人或單位實施的賄賂犯罪的社會危害性幾乎沒有差別,賄賂犯罪不宜僅因主體的不同而采取不同的法定刑,但是,行賄和受賄的行為構造和社會危害性不同,應區分二者*馮志恒.論賄賂犯罪體系中的單位犯罪[J].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6).。顯然,“自然人”和“單位”組成的“二元立法結構”未必合適,但是,同時應根據行為特征區分行賄和受賄,這顯示出側重于刑罰合理性的思考。既反對只根據“自然人”和“單位”對相同行賄或受賄行為區分不同的法定刑,但是,堅持必須區分行賄和受賄的處罰力度。
基于此,后兩種觀點略有相似之處。既必須區分行賄和受賄犯罪的法定刑,同時又不宜過度區分“自然人”和“單位”的定罪意義和量刑功能。否則,單位賄賂犯罪的立法可能存在缺陷,比如,在單位受賄罪中,僅規定國有單位而沒有規定非國有單位,這導致非國有單位受賄不在處罰之列*這涉及第163條的規定,目前僅單獨規定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而沒有規定非國有單位受賄罪。,不利于全面有效打擊和預防單位賄賂行為;同時,還容易出現僅因主體或對象差異而導致量刑有別的隱性司法不公*但是,單位受賄罪與對單位行賄罪的法定刑設置不同,單位受賄罪略微重于對單位行賄罪。。具體而言:(1)單位受賄罪與受賄罪。雖然單位受賄罪在本質上同屬于受賄犯罪,但是,單位受賄罪的最高法定刑明顯低于受賄罪,二者分別是“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和“死刑”。然而,僅因受賄主體分別是“國家工作人員”和“國有單位”,卻導致法定最高刑存在天壤之別,其合理性存在疑問,畢竟兩種受賄行為的社會危害性絕非存在巨大的差異。(2)對單位行賄罪與行賄罪。相同的自然人對國家工作人員和“國有單位”行賄,相應的法定刑差距非常大。行賄罪基本罪的法定刑是“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法定最高刑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相比之下,對單位行賄罪的法定最高刑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然而,這種懸殊極大的法定刑設置僅因行賄的對象不同未必合理,更遑論二者的行賄對象其實都屬于“國有”人員或單位。(3)對單位行賄罪和單位行賄罪。二者的法定最高刑分別是三年和五年有期徒刑,雖然同為行賄罪,自然人對單位行賄與單位對單位行賄和單位對自然人行賄卻在法定最高刑上存在“兩年有期徒刑”之別,但是,關于區分的合理性,理論界似乎同樣未能給出令人滿意的說明。(4)單位行賄罪與行賄罪。二是法定刑設置不同,行賄罪明顯重于單位行賄罪,后者的法定最高刑是“五年以下有期徒刑”,而行賄罪可以達到無期徒刑。所以,和“對單位行賄罪”一樣,單位行賄罪的法定刑設置存在令人質疑的地方。(5)單位受賄罪和單位行賄罪。二者均配置法定最高刑是“五年有期徒刑”,這顯然有違背“重受賄、輕行賄”的既定“不對稱”立法理念,盡管已經存在主張根據《反腐敗公約》對受賄、行賄采取一視同仁的處罰標準的觀點。(6)單位受賄罪的處罰失衡。在實踐中,無論是雙罰制或單罰制,自然人的判罰極輕,大量適用免予刑事處罰,即使判處自由刑也極輕,無罪判決率明顯偏高,且對單位適用罰金刑缺乏統一標準,這導致單位受賄罪的量刑普遍偏輕。雖然同為自然人犯罪,卻由于普通受賄罪和單位受賄罪的不同,導致處罰的輕重“身處兩重天”的狀態,這有違司法統一和司法公正。從實質看,過度或不當區分“自然人”和“單位”是根本原因所在,單位受賄罪的“雙罰制”客觀上降低相關責任人人員的罪責與罪量。(7)刑罰種類設置不足。在《刑法修正案(九)》修改之前,單位賄賂犯罪的刑罰種類設置有短板。立法對罰金刑的規定不足,導致對具有財產犯罪屬性的單位賄賂犯罪進行處罰時,不利于實現懲罰的有效性和預防的積極性*孫道萃.論“零容忍”反腐作為具體刑事政策及其展開[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5).;在實踐中,單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被判處的刑罰明顯輕于一般自然人的刑罰,客觀上造成處罰的輕重失衡。而且,單位賄賂犯罪的單位處罰資格刑是缺位的。盡管《刑法修正案(九)》對賄賂犯罪都普遍增設了罰金刑,增設的第37條之一也對實施職務犯罪的人員采取“職業禁止”的處罰作出了規定,但是,單位賄賂犯罪在整體上還面臨罪刑失衡的問題。
綜上所述,狹義的“單位賄賂犯罪”過度區分“自然人”和“單位”,既導致賄賂犯罪作為整體存在立法體系的交錯和單位賄賂犯罪內部區分行賄罪與受賄罪的立法意圖部分落空,還導致與其他相關罪名之間的法定刑配置失衡。
如欲消除狹義的單位賄賂犯罪的立法不足,可以考慮直接放棄單獨設置單位賄賂犯罪的罪名,進而在某一條文中單獨設定一個單位犯罪的條款,集中說明單位犯罪的成立條件與法定刑設置。然而,直接取消單位犯罪不可取。盡管單位犯罪在國際社會上仍是一個爭議問題,但是,肯定單位犯罪是立法趨勢,反腐敗領域同樣如此。《反腐敗公約》第26條專門明確規定“法人責任”*該條規定:“一、各締約國均應當采取符合其法律原則的必要措施,確定法人參與根據本公約確立的犯罪應當承擔的責任。二、在不違反締約國法律原則的情況下,法人責任可以包括刑事責任、民事責任或者行政責任。三、法人責任不應當影響實施這種犯罪的自然人的刑事責任。四、各締約國均應當特別確保使依照本條應當承擔責任的法人受到有效、適度而且具有警戒性的刑事或者非刑事制裁,包括金錢制裁。”,分別涉及法人犯罪的責任范圍、責任形式、責任的實現方式與具體制裁的內容。對于第26條的立法意圖,《〈聯合國反腐敗公約〉實施立法指南》(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事處條約事務司)給出的解釋為:一是嚴重而復雜的犯罪常常由法人、通過法人或者在法人的掩護下實施,腐敗犯罪同樣如此,追究法人責任是消除嚴重犯罪的外在工具和保護傘的最好方式。二是追究法人的刑事責任可以起到震懾的作用。三是公司不可能犯罪原則是過去式的“共識”。目前,法人犯罪和法人責任已成為國際立法趨勢,這是對自然人責任的有力補充。因此,否定單位賄賂犯罪的立法必要性不足取,單獨規定單位賄賂犯罪有其必然性與合理性,但是,應通過科學的立法技術與設置合理的立法內容確保罪名體系的妥當性。
基于此,19997年《刑法》規定的單位賄賂犯罪值得堅持,特別是《反腐敗公約》第26條屬于強制性規定,在履行《反腐敗公約》時,應進行國內法轉化。從現有規定看,我國1997年《刑法》已經提前“履行”《反腐敗公約》第26條第1、2款的強制性義務,確定了單位賄賂的刑事責任。而且,單位受賄罪、對單位行賄罪和單位行賄罪均采取“雙罰制”與第26條第3款的規定相符。至于第26條第4款的銜接問題,我國現行刑法確立的處罰相對偏輕且缺乏合理的資格刑??傮w來說,單位受賄罪、對單位行賄罪和單位行賄罪所組成的“單位賄賂犯罪”與《反腐敗公約》第26條形成較好的銜接。但是,單位受賄罪、對單位行賄罪和單位行賄罪作為一個整體,當與其他的賄賂犯罪比較時,既存在過度區分行賄或受賄內部的刑罰幅度,也未能有效區分行賄和受賄之間的刑罰幅度,具體表現為諸如處罰輕重標準不一、處罰單位的方式偏單一等方面。因此,為了更好地打擊和預防單位賄賂犯罪,必須重新考慮從立法層面予以必要的完善。
首先,罪狀的完善與設計:(1)明確懲治非國有單位受賄行為,嚴密刑事法網。理由為:第163條規定的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不存在單位犯罪的可能性,而第393條的單位行賄罪的犯罪主體其實包括“非國有單位”。為了封堵這個立法漏洞,應在單位受賄罪中增補另一個條款,以懲治非國有單位的受賄行為。至于立法技術的設計,有兩種方案:在第387條中增加一條提示性規定——“非國家單位受賄罪的,按照第163條規定處理”;或直接在第163條中加以規定,并與第164條形成互補格局,從而在第163條和第164條之間建立起懲治“非國家工作人員”與“非國有單位”的完整立法結構。而且,從體系的合理性看,后一個方案更為可取。(2)取消缺乏實效性與可操作性的國家機關這一單位主體的不合理規定。由新疆昌吉自治區中院公開審理的震動國內司法界的首例烏魯木齊鐵路運輸中級法院涉嫌單位受賄案引起世人矚目。由此,引發國家機關是否可以成立單位受賄罪的爭論,理論界和實務界的意見各執一詞。從實然上看,根據《刑法》規定,認定為單位受賄罪毫無問題。但是,從應然看,將法院這一特殊的司法機關推向單位受賄罪的審判席,不免折射出刑事立法的不當。有觀點指出,規定機關為單位犯罪主體的益處有:反映國家機關實施社會危害行為的實際,表明國家維護法律權威與尊嚴的立場和信念;規定機關為單位犯罪主體存在的問題有:缺乏理論根據、實際未予執行、規定并非必要*馬克昌.“機關”不宜規定為單位犯罪的主體[J].人民檢察,2007,(21).。換言之,對國家機關設置單位責任,宣示意義大于實際的懲治效果,加以取消或許更為合適,至少可以避免一些尷尬的司法難題,并避免波及政治層面。還有論者指出,將公權力主體作為犯罪主體違背刑法制裁法人犯罪的性質和目的,否定公權力主體的犯罪主體身份有利于遏制刑罰制裁的擴張趨勢,公權力主體犯罪立法缺乏實踐生命要求否定公權力主體犯罪主體身份,否定公權力主體犯罪主體身份有利于我國法人犯罪立法融入國際潮流*劉艷紅.公權力主體犯罪:應然的解說與實然的超越[J].江海學刊,2008,(2).。誠然,國家機關作為特殊的法人具備成立賄賂犯罪的前提,但是,國家機關的獨特性決定它不宜作為單位犯罪的主體,國家機關成立單位受賄罪無疑自相矛盾,往往難以起到相應的制裁效果。實際上,2006年12月19日,出于多種考慮,新疆昌吉自治州檢察院最終更改起訴書的罪名和內容,并未將法院推向被告席,反而以受賄罪、濫用職權罪和挪用公款罪追究責任人員的刑事責任。顯然,最后司法變通旨在回避國家機關成立單位受賄罪的法理難題。
其次,法定刑的完善與設計:(1)統一自然人和單位實施賄賂犯罪的法定刑配置。即使區分“自然人”和“單位”的立法結構值得肯定,但是,這并不意味著的法定刑配置可以差距甚遠,畢竟自然人和單位分別實施賄賂犯罪所造成的危害結果在罪質上是相同的,在罪量上可以根據“數額”+“情節”的處罰標準進行不同程度的區分。不過,目前的規定有違這一基本原理。比如,單位受賄罪和受賄罪之間的法定刑差別非常大,修改后的受賄罪原則上可以被判處死刑,而單位受賄罪的最高法定刑是五年有期徒刑,其不合理性在于:一方面,單位意志下實施的單位受賄行為和自然人實施的受賄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基本相同,不至于在法定最高刑上分別規定為“五年有期徒刑”和“死刑”。另一方面,單位賄賂犯罪中的責任人員的刑罰明顯低于自然人犯罪,造成了懲治的不力。而且,行賄罪、對單位行賄罪、單位行賄罪的刑罰配置的不當或失衡現象均較為明顯。為了尊重由“單位”和“自然人”組成的“二元立法結構”,尊重社會危害性評價標準的一致性,應從立法上保障罪名之間的法定刑趨于均衡,考慮統一自然人實施和單位實施的行賄犯罪或受賄犯罪。換言之,在合理區分行賄罪和受賄罪的前提下,不應繼續在行賄犯罪或受賄犯罪的內部進行過度的法定刑幅度區分,以免造成實質的法定刑失衡。在統一了法定刑配置的立法完善方式上,應以數額和情節同時作為單位賄賂犯罪的情節嚴重、情節非常嚴重與情節極其嚴重等法定刑幅度的實質判斷標準。(2)單位賄賂犯罪的單位刑罰處罰類型應豐富化。雖然《刑法修正案(九)》對所有的賄賂犯罪都普遍增設了罰金刑,不過,都是抽象罰金刑。開放性的法定刑規定雖兼具靈活性與恣意性,但是,從客觀效果看,刑罰種類的單一性與模糊性容易導致制裁力度不夠、制裁效果欠佳等不利后果。因此,要將罰金刑調整為具體與抽象相結合的模式。同時,盡管單位賄賂犯罪的“單位”具有一定特殊性,但是,應考慮增設一些針對“國有單位”的特殊資格刑,如解散或取締單位組織、禁止從事特定職業和社會活動、對犯罪單位通告訓誡、停業整頓等,以強化預防效果;針對國有單位內部的主管人員和直接責任人員可以增設相應的“資格刑”,如吊銷執業證書、禁止或限制執業等?!缎谭ㄐ拚?九)》根據預防再犯的需要,對利用職業便利或職業身份的行賄者規定在刑罰執行完畢后的一定時期內禁止從事相關職業*孫道萃.論增設對有影響力人員行賄罪[J].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6).。據此,可以通過司法解釋明確對單位賄賂犯罪增設職業禁止的資格刑。(3)懲罰體系的寬嚴相濟。盡管“零容忍”是反復的具體刑事政策,但也要堅持寬嚴相濟基本刑事政策的精神。既要摒棄絕對的“重受賄、輕行賄”刑事政策,適度提高對行賄犯罪的處罰力度*李少平.行賄犯罪執法困局及其對策[J].中國法學,2015,(1).;也不宜片面強調行賄受賄同罪同罰,要堅持理性適度的“對稱性”刑事政策。《刑法修正案(九)》在從嚴從厲打擊賄賂犯罪上有鮮明的進步,不過,對賄賂犯罪以及單位賄賂犯罪采取必要而合理的寬緩處理也是必要的*孫道萃.反腐敗“零容忍”刑事政策之辯思考[J].周口師范學院學報,2014,(3).,不宜片面推崇重刑重罰。
從單位賄賂犯罪的立法結構的基礎看,過度區分自然人與單位容易在法條理性等方面暴露弊端,適當糾偏單位賄賂犯罪的立法瑕疵勢在必行。既要對“單位”的邏輯周延進行必要的補充與刪除,也要調整法定刑配置以更趨于合理。
1997年《刑法》確立單位賄賂犯罪罪名體系,具體由單位受賄罪、單位行賄罪和對單位行賄罪,這是立法進步的表現,有助于嚴密刑事法網和更好地預防和懲治賄賂犯罪。但是,現有三個單位賄賂犯罪所組成的罪名體系存在過度區分“自然人”和“單位”組成的“二元立法結構”,它的負面效果集中體現在導致三個罪名的具體規定在實踐中面臨困境,也導致三個罪名與其他關聯的賄賂犯罪罪名之間的法定刑設置存在失衡的一面。雖然《刑法修正案(九)》對貪污賄賂犯罪的大幅度修改直接或間接地觸碰或緩解了一些老問題,但是,單位賄賂犯罪立法的整體合理性還不盡人意,為此,應當在《刑法修正案(九)》的基礎上,適度糾偏單位賄賂犯罪的“二元立法結構”,并在罪狀和法定刑方面雙管齊下。
Legislative Investigation and Refinement of Unit Bribery Crime
SUN Dao-cui
(LawCollegeofSouthChinaUniversityofTechnology,Guangzhou,Guangdong510006,China)
The concept of narrow unit bribery crime which is composed of unit accepting bribes, bribe to unit and unit accepting bribes is legislative progress. The concept of narrow unit bribery crime is based on the “dual legislation structure” which is consisted of “the nature person” and “the unit”. As a matter of fact, the concept of narrow unit bribery crime tends to over-relied on “dual legislation structure” which results in staggered legislation system and unbalanced punishments. Therefore, the legislation refinement on accusation and penalty should be top agenda.
unit bribery crime; dual legislation structure; legislation survey; legislation refinement
2015-05-15,修改日期 2015-09-05
孫道萃,男,華南理工大學法學院講師,法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刑法學。
DF636
A
1672-769X(2015)05-008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