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鬧

房雅銘

天剛一放亮，余福就從自家的粉條加工廠回了家。媳婦紅玉盯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心疼地問：“又一晚上沒睡？”余福悶聲道：“可不是嗎……”

紅玉從柜里拿出一床被鋪在炕上：“唉，咱家廠子生意好，可也把你熬巴夠嗆，快瞇了一會兒吧。”

余福卻直挺挺地坐在炕沿上，說：“其實晚上有車間主任盯著，我這兩個晚上就是睡不著……”

紅玉畫魂兒了：“那咋就睡不著呢？”

“玉啊，跟你說件事……”

“啥事呀？”

“我想在咱清水村建個二人轉小劇場……”

紅玉一聽就炸了：“狗日的余福，是不是咱家趁幾個錢你就不知道咋得瑟好了？不行，你開了我也給你砸了！我就是到了陰曹地府也不答應！”

余福說：“你看看你，我這剛說一句，你咋就這么大反應呢，你咋地了，咋就不聽我把話說完？”

“聽你說完？切，你一蹶屁股拉幾個糞蛋兒我都知道！”紅玉舞馬長槍地沖過來要踢余福，余福躲得快，紅玉一屁股跌坐在地當腰。

“你怎么變得像個潑婦了！”余福氣得沖出家門。

紅玉淚眼汗汗地望向窗外，窗前的那株楊柳晃著身子，剛發了新芽的枝條們爭相拍打窗玻璃。紅玉氣惱地嘁：“給我停下，停下！”柳枝們仿佛擠眉弄眼地說：“哎呀要怪就怪春風吧，還不都是它鬧的！”

紅玉沒了魂兒似地喃喃著：“春風鬧，春風鬧……”說著，哇地嚎開了。

39年前，清水村18歲的小伙子余福被縣文藝宣傳隊選去，和青蓮搭一副架唱二人轉。青蓮22歲，眉似初春柳葉，面若二月桃花，只是眼神憂郁，含著雨怨云愁。宣傳隊隊長說，福子，青蓮可是老演員了，你剛入門，跟人家好好學。余福癡癡地望著青蓮，半天后才鞠躬喊師傅。青蓮輕聲細語地說，叫我青蓮姐就好。此后，青蓮耐心地教余福九腔十八調七十二嗨、手絹功扇子功以及秀身段。文藝宣傳隊那一天來到了清水村。9歲的小紅玉清晰地記下了他二人在臺上演唱《春風鬧》的那一幕：青蓮在柳樹下翹腳張望，嘟嘴扯下柳葉撕扯。余福上場，乜眼問：它惹你了？青蓮含嗔唱道：我惱它傻傻楞楞沒心又沒肝，不懂我惜它愛它，竟無情抽我這俊俏俏的臉！余福竊笑：我看是丑臉……青蓮杏眼圓睜逼向余福，余福邊退邊唱：青蓮你就算再丑也有那傾城貌，福子我瞎說八道把話說跑偏，我看那柳枝兒撩你是它春風作的怪，春風想探你又作又鬧為的是哪般！青蓮舉起粉扇打余福：我為的能是哪般！臺下，仰著小脖看的紅玉被逗得吃吃地笑。接著，余福被家人捆在柱子上不許他再唱戲。余福的父母說青蓮是寡婦，命里妨男人，他的六個姐姐沖進青蓮家，罵她勾引小伙子是破鞋。傷心的青蓮去了省城的姑姑家。被父母松了綁的余福瘋了似的找青蓮，青蓮的家人說，青蓮已在省城嫁了人。余福撕心裂肺地等了青蓮12年后，才在30歲那年娶了村里20歲的紅玉姑娘。

幾天前余福從省城出差回來，高興地跟紅玉說在省城遇到了青蓮。他要開小劇場，肯定是想和青蓮再上舞臺續前情。想到這，紅玉拎著斧子沖到院子，瘋了似地砍那棵楊柳：不要臉，再鬧，再鬧！

余福再未回家。

紅玉每天站在院里望，神情凄涼。

半個月后，紅玉的姐姐來說，從省城來了十個演員在小劇場排練，小劇場明天就正式演出了。這時余福走進院子，紅玉沖過去就打，被余福一把抱住。余福說：“你之前咋就不聽我把話說完？”

“就不聽，咋地吧！”

“不聽我也得說，我在省城是遇到了青蓮，知道了她老伴是有名的戲曲藝術家，也知道了她辦了一所著名的二人轉藝校，我就說我一直想在村里建個小劇場，免費送戲給鄉親們看，我是個鄉鎮企業家，不為鄉親們做點啥心里不舒坦，青蓮就說她派藝校的學生來咱小劇場無償演出，她也想為家鄉人做點貢獻。玉啊，我們都老了，哪還有激情去想什么情了，你和我同甘共苦這么多年，我咋能對不住你啊。”

紅玉窩在余福懷里抽抽嗒嗒地說：“那你再去給我買棵柳樹栽上！”

“不鬧了？”

“鬧，不鬧多沒意思啊！”紅玉撲哧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