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曉舒 曾曉進 周曦 嚴暄暄
【摘 要】 湖南地區的少數民族以土家族、苗族、侗族、瑤族、白族等為主,主要聚居在湘西北地區。湘西古代鄰近巴、楚、苗蠻之地,深受巴文化、楚文化“巫鬼”習俗影響。土家族、苗族、侗族醫藥都帶有深厚的巫醫文化色彩。筆者主張從文化相對論的角度客觀看待巫醫文化,深層次解讀巫醫文化形成的源流與存在形態分類,并從心理內涵、醫療效果等方面客觀評價其當代價值,從而客觀公正地認識湘西醫藥文化的靈魂。
【關鍵詞】 民族醫藥;巫醫文化;湘西;文化人類學
【中圖分類號】R29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1007-8517(2015)04-0006-02
湖南地區的少數民族人口占全省總人口的10%左右。主要聚居在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以及懷化市、張家界市、邵陽市等所轄縣鄉地區。湘西各個少數民族都有自己獨特的醫藥文化,雖沒有文字做載體,但在幾千年的流傳過程中口耳相傳,延續至今。湘西土家族、苗族、侗族、白族醫藥都帶有濃郁的巫醫文化色彩,在醫學強調循證、科技、理性的今天,很容易被簡單地歸為迷信而加以全盤否定,非常不利于民族醫藥文化的整體研究和保護。我們認為,民族醫藥不是單純的自然科學、技術工具,它的文化性非常強,拋開特殊的文化內涵后,民族醫藥研究將是無水之源、空中樓閣。在文化保護方面,利用文化人類學的方法和理論加強對湘西民族醫藥的研究是最合適也最行之有效的研究手段。人類學的基本理念是文化相對論、文化整體觀和文化比較觀[1]。文化相對論認為任何一種文化都有自己的特征和個性,任何文化在價值上是平等的。只有對某種習俗生存的廣泛背景進行了解,才能真正認識這種習俗的意義。
1 湘西少數民族巫醫文化的源流
1.1 中國先秦兩漢巫醫文化的興盛與衰落 巫術是人類對自身力量在幻想形式下的一種想象的補充,英國著名人類學家弗雷澤認為巫術早于宗教,對巫術功效的信仰是一種全世界性的信仰,巫術是人類試圖借助符咒魔法的力量來使自然界符合人的愿望[2]。先秦是中國巫術的興盛期,巫史是中國最早的知識階層[3],他們掌握天文、歷法、醫藥等,對中國文化的推動作用是巨大的,巫在祈禱禁咒治病的過程中也發現了最早的醫藥知識。《山海經·大荒西經》提到“巫咸”等靈山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能溝通人神而用藥治病。《呂氏春秋·勿躬》記載“巫彭作醫,巫咸作筮”。一般認為巫彭為商代巫醫。殷墟甲骨卜辭中“巫咸”、“巫彭”之名屢見,風疾、痛疾、瘧疾等病名豐富。先秦是巫文化的興盛期,但是到秦漢時期巫文化式微。
中國巫醫分家是在戰國末至秦漢時期,司馬遷在《史記·扁鵲倉公列傳》中已經指出“信巫不信醫”是當時的“六不治”之一,說明戰國時醫學逐漸脫離巫術成為獨立的科學。漢代《黃帝內經》的問世,標志著中醫學進入理性科學時代,但在書中還殘留有一些巫術觀念,如《素問·脈要精微論》、《素問·方盛衰論篇》和《靈樞·淫邪發夢篇》都有占夢色彩,以夢論病?!兑凭儦庹摗犯峭瞥珙愃平湮仔g的“祝由”法治病[4]。但秦漢時巫醫文化已經迅速衰落,醫學開始走上獨立發展的道路,這從《黃帝內經》的理論體系可見一斑。
1.2 巴楚巫文化對湘西民族醫藥文化的影響 湘西自古毗鄰巴國、楚地,湖南少數民族的祖先可以追溯到“三苗”、“九黎”及后來的“荊蠻”,包括楚族和苗、瑤等民族。巴楚文化充滿巫祝色彩,《漢書·地理志》稱楚地“信巫鬼,重淫祀”。一直到《舊唐書·劉禹錫傳》仍提到劉禹錫在任朗州(湖南常德一帶)司馬時,當地“蠻俗好巫,每淫祀鼓舞,必歌俚辭”。明代田汝成《炎檄紀聞》卷四記載苗人“病不服藥,禱鬼而已”。近代學者龍長順認為湘西神巫文化的信仰基礎是萬物有靈的泛神崇拜,至今侗族、苗族、土家族等百姓家里供奉的神龕仍然五花八門,巫醫一體現象很常見,如花垣縣著名苗族醫師龍玉六老人就是幾代相傳的巫師。湘西神巫文化是湘西人民思維的一個突出特點,在虛幻的外衣下內含科學文化的某種屬性和些許真理色彩[5]。湘西土家族巫師有“梯瑪”、“端公”等,土家人凡遇精神恍惚、久病不愈則請梯瑪殺羊為祭,作法解邪[6]。田華詠研究了土家族歌謠“梯瑪神歌”的意義與價值,認為梯瑪神歌保存了土家族醫藥文化,滲透了土家族保健學意識,消災除疾,體現“神藥兩解”現象[7]。蕭成紋對湘西侗族醫藥民俗文化和養生保健進行了闡述,認為侗族醫藥深受沖儺文化影響,巫術祭祀在祛病除邪中起重要作用[8]。
2 湘西巫醫文化的存在形態
巫術曾是一切原始民族中普遍盛行的文化現象。英國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在《文化論》中指出:原始人知識、力量的不足產生生存的恐懼和困擾,因此巫術作為替代行為可以令緊張的情感發泄,巫術體現人類思維早期情感因素往往壓倒理智因素[9]。
2.1 巫術形態分類法 弗雷澤在《金枝》的第三章“交感巫術”中將巫術分為模擬巫術和接觸巫術,前者基于相似律,后者基于觸染律。模擬巫術認為“同類相生”,類似中國人的取象比類思維。接觸巫術認為物體一經接觸,中斷聯系后仍能遠距離起作用。另外巫術也可以分為行善為目的的白巫術和害人為目的的黑巫術,湘西巫醫文化這幾種分類模式都有所體現。
2.2 湘西巫醫文化的幾種形態 ①祭祀:如湘西苗族每隔幾年都要椎牛祭祀,“吃牯臟”,目的是乞求祖先保佑子孫昌盛發達,祭典中有崇拜泥土或面粉捏成的男性生殖器的習俗,屬于模仿巫術。②占卜:苗巫占卜的方式很多,銅錢卦、木棍卦、水卦、蛋卦、雞卦、蜘蛛卦等五花八門,蛋卜是將煮熟的雞蛋在人身上滾動,最后切開雞蛋去除蛋黃,看蛋白上是否有黑色陰影,以判斷病人是否被鬼祟纏住,后來發展成民間療法中的“蛋滾療法”;土家梯瑪占卜有梳子、筷子、銅錢、刀劍、巖石等占卜法,用的最多的是司刀和竹蔸卦,廣泛用于喪葬、驅鬼等儀式中。③驅邪:湘西土家人認為最兇惡的邪鬼是“麻陽鬼”,麻陽鬼纏身則神魂顛倒,哭笑無常,即“中邪”“失魂”,需請梯瑪巫師施法捉鬼,保靖縣一帶通常請梯瑪殺豬宰羊,驅邪除惡。規模大的需踩“地刀”或上“天刀”,小規模的僅殺羊為祭品。④克毒:湘西苗族放蠱之說盛行,因而有相應的克毒療法,放蠱屬于黑巫術,接觸巫術,苗女養蠱害人之說自古就有,南宋鄭樵《通志·六書略》即記載了百余毒蟲相啖存一的造蠱之法,近人研究湘西蠱毒病后認為克毒藥物為止血、止瀉、利水、解毒等藥物,咒語法解毒為心理、精神療法,克毒是利用物物相克之理治病,如苗醫治療螞蟻癥(蟻毒侵體)時用穿山甲粉末酒服,因為穿山甲是螞蟻的克星[10]。
3 湘西巫醫文化的當代價值審視
3.1 湘西巫醫文化的存在基礎 巫術的基本文化功能是強化主體的自我價值,賦予主體以勇氣、信心和力量。巫醫禁咒治病的方式是對患者進行祛病意識的強化,這是在邏輯思維和科學意識不發達的時代或群體中,以強化情感思維的方式增強對病愈結果的期待。對人類而言,未知的領域和知識永遠存在,人總是面臨某種自然力量的壓迫,因而巫術有撫慰人類心靈的心理功能。這也是巫醫現象盡管在科學發達的現代依然存在的原因。
3.2 湘西巫醫文化的合理內涵
3.2.1 巫醫文化的精神核心是珍惜現實,積極求生 湘西地勢險峻,秦漢以來人口很少遷徙,與世隔絕,少數民族自古生存條件惡劣,因此往往性格剽悍,富于求實精神。湘西人民熱愛生活,珍惜現實,沒有受到佛教來世說、道教降神驅魔等思想的影響,對神鬼不是一味的順從敬畏而是積極掌控,充滿斗爭精神?,F代疾病治療理論也認為患者積極的求生意志對疾病的向愈起著重要的決定作用。
3.2.2 巫醫的神秘色彩加強醫患之間的信任 湘西土家族、苗族的巫醫現象存在都有一定的群眾基礎,一些民族醫師有自己獨特的診病治病方法,其間也有用所謂巫術的時候。如土家族醫生治療骨鯁卡喉的化水療法,看似神秘,效果卻得到當地百姓肯定,許多學者對此表示無法用科學道理解釋。巫醫的神秘性越強,老百姓對他的崇拜感、信任感越強,客觀上加強了醫患之間的信任,有利于治療的開展。
3.2.3 巫醫文化背后心理療法的輔助作用 神藥兩解是大多數湘西民族醫藥中的常見現象,指在疾病的治療中既有祭祀除邪等神巫手段,也有醫藥使用方法,兩者雜糅混合,共同發揮治療效果。這類現象較為復雜,既有迷信之處,也有心理療法等合理因素,必須結合醫學心理學、醫學人類學進行“文化——心理——生理”的綜合分析。例如湘西苗族巴代文化認為“巴代”是善用草藥、起死回生的人物,巴代有巫醫的職能,治病時不僅治身,也注重治心,跌打損傷、咽喉梗阻等小病小傷用神咒法水,嚴重的疾病用草藥醫治[11]。應該說神藥兩解是民族醫藥中心理-藥理療法的綜合運用。
3.2.4 巫醫治療方法背后有一定的科學內涵 湘西土家醫在治療驚癥時,對烏鴉驚(患者雙手伸直顫動,口張如鴉叫,眼睛直視)的治法是用火槍中的火硝末沖開水服用[12]?;饦屇苌澍B,表面看是模擬巫術,有相似律意味,實際上《本草綱目》里已有火藥、硝石作為治病藥物的記載。弗雷澤也認為巫術與科學精神最為接近,因為它們都相信自然是由不可知的力量控制的,因此原始巫術包含后世科學的發端。
3.3 巫醫文化的未來 湘西巫醫文化是在先秦兩漢中國巫文化影響下形成的,秦漢之后湘西人民遷徙較少,文化閉塞,中醫、西醫文化也是在晚清時才傳入湘西。巫醫文化形成后長時間內變化很小。按照馬林諾夫斯基的觀點,巫術是人類自我意識的覺醒和自我價值發現的重要步驟,巫術儀式有強大的聚眾效果,能有效組織協調社會成員的行為,巫術有它特定的社會歷史作用。湘西巫醫文化是湘西民族醫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在歷史發展的長河中自然產生的,我們應更多地從文化角度來理解巫醫現象存在的原因,客觀寬容地對待民族文化不同于主流文化的部分。隨著醫學科學的普及,人民受教育程度的提高,巫醫文化可能會進一步弱化,但是由于特殊的文化、心理原因,也可能長期局部存在。予以理解,順其自然,是目前對待湘西巫醫現象、神藥兩解現象的最好態度。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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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4.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