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寧,1953年生人,作家、劇作家。
沈揚先生的中篇小說《進城》,對當代社會種種問題的揭示,反映出作者思想的敏銳,其批判精神頗可稱道,不少一針見血之處給人印象深刻。
特別是在作者的潛意識中,從文化的角度誘導讀者剖析社會問題的努力,實為難能可貴。
最為典型者,如農村生活與城市生態的抵觸和難以避免的沖突,包括性文化的傳統與現代之矛盾,都能在較為客觀的反映中給人啟迪。
作為文學作品,《進城》能努力忠實于生活是可貴的,特別是在“穿越”“玄幻”等近乎意淫的小說大行其道的今天,如此貼近生活原貌的寫作更顯其價值。
但文學創作在反映生活的同時,也自有其藝術創作的規律,應注重作品的文學性。
那么“文學”是什么呢?其定義很多。蘇聯的現實主義作家高爾基1931年在《談技藝》中提出“文學即人學”,涵義是“文學是為人而寫人的”。
依此推斷,文學性的普遍特質就是:從描寫、剖析人物的性格、情緒和思想入手,呈現出人物的獨特與典型性;以其個性鮮明的行動,展示出細節、過程或結局與眾不同的獨特事件;又以此事件促進、烘托、渲染完成對人物的塑造與展示。
比如《水滸》中的“武松打虎”,在景陽岡下喝酒的過程中,武松就被描寫刻畫出了鮮明獨特的個性;不服“三碗不過岡”非要上山,則是其性格的必然;而打死老虎的過程,作為事件,又反過來完成了對武松這個人物的渲染與塑造。同樣在《水滸》中,“李逵打虎”就完全是對另一種性格的塑造與渲染了。所以,都是寫打虎,寫法卻完全不同。
最終,武松被塑造得驕傲、勇猛,李逵被塑造得暴烈、兇猛。
但是在《進城》中,對諸多事件的敘述,手法上幾乎全部大同小異,沒有落實到人物的性格塑造上面,只是滿足于對社會問題的揭示。
其實,揭示社會問題完全可以與描寫人物、塑造性格相結合。
比如在《紅樓夢》中,任何一個讀者都會對“金陵十二釵”印象深刻,可見其作者重在寫人,但這并無妨礙。許多紅學家從《紅樓夢》描寫的生活場景或者敘述的事件中,分析出當時社會的種種現象、弊病乃至改革。將刻畫探春個性的事件“治理大觀園”,看作是對當時社會改革乃至現代“承包”的理想化設計就是很好的例子。
就《進城》而言,其中寫到了傳統男女調情戲《黃三打鳥》和一段當代的黃色笑話。這兩段文字前后間隔兩百來字,幾乎可以算作并列,中間插著女主人公的“路過”。
試想,如果將傳統的調情戲和當代黃色笑話穿插在一起,寫出兩者在女主人公心中激起的不同感受以及反饋行為,該是多么既能刻畫人物個性,又能反映社會問題!可遺憾的是,作者只是在潛意識中感覺到了這一點,卻未能在文字上著力加以捕捉。
在對文學作品的研究中,我們不難發現,外國的小說更多的是著墨于直接的人物內心刻畫,而我們中國的傳統文學,一誕生就以敘事為主,也就是更傾向于講“故事”,連名稱都叫“傳奇”。但是不可忘記,凡是流傳至今被認為有文學價值的傳奇,比如《虬髯客傳》《紅拂傳》……過目者無不對虬髯客、紅拂之類的人物印象深刻,就更不必說被后世改為戲曲《西廂記》的《鶯鶯傳》了。此中的鶯鶯、張生固然成了小姐和書生的典型,就連后世發展、完善出來的紅娘,也成為了丫鬟們不朽的“戲曲文學形象”。
然而,不得不承認,我們今天的相當一部分文學創作者,還是會在作品中“只見故事不見人物”,滿足于對事件的敘述,圖解自己設定的主題,而非在生活的基礎上,塑造出人物來,由其性格推動事件的發生和發展,最后回歸到人物的終極完成。
須知,“從人到人”才符合生活的規律,因此,也才是生活對文學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