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澤讓闥

“達古冰山”。

這是今世你在塵世間的名字。婉轉。雄渾。

當你的名字在我的唇齒間輕輕叩響，我已經在你的家門口了。你知道我終于如約而來了嗎？

亙古的誓約未破，所以，你在藍天下守候了幾百萬年，我也在時空里奔波了幾百萬年。我在暗黑的宇宙間千百次徘徊，只為找到與你相遇的剎那，可迷茫幾乎成為我的永恒。

你是知道的，有那么幾次我幾乎觸及到了你，可還是徒然消失在你靜盼的目光里。

我把自己燃燒成一顆流星，劃過浩瀚的天宇向你飛來。那時的你晶瑩雪亮，光芒四射的大氅裹著雄壯偉岸的身軀，綿延千里。

你雖然沉默不語，巋然不動，但我知道你在仰望中看著，看到我一路向你飛來。因為，你的頭從未低垂過。

可是，我還沒來得及點亮你的眼眸，已耗盡生命消逝在暗夜的黑洞里。

你嘆息了嗎？我仿佛聽到了！

從那以后，在凝重的黑夜里，你也許一次又一次看到耀眼的流星，拖著長長的光尾從你頭頂飛逝而過，不做片刻的停留。你以為那是我吧？請聽我說：我多想再次化成流星，可是，我只燃燒過一次就耗盡了所有的光芒。

閃電！

是的，當可以再次凝聚生命，我駕著狂風，乘著墨云，一路敲打著激昂的鼓點，閃爍著攝人心魄的蜿蜒光亮，在轟然的咆哮中，以一種決絕的姿勢游向你。

你還是那樣平靜，超然的身軀充斥著那片天地，睥睨中有了庇護一方的深情，晶瑩的身軀散發出神圣的光輝。

我為你的變化欣喜。一聲喝彩中，光芒照徹天地，聲響震顫群山。可是，剎那的輝煌成為永逝的前奏，在與你觸手可及的瞬間，再次化成永恒的空寂消失。

你嘆息了嗎？我仿佛聽到了！

在過后的悠長歲月里，在呼嘯的狂風和滴水的墨云間，無數個震顫徹亮的閃電在你上空在你身邊亂竄。可你知道，那些都不是我，因為你很清楚：我只敲擊過一趟就耗盡了所有的輝煌。

時光漫長，漫長得幾乎凝結成生硬的一團。

我還能以什么方式與你相遇？

我漂泊到異鄉的天空和大地，裁剪了草原和鮮花，采集繽紛的色彩，化成一縷祥云，借著風的翅膀一路飄向你，可還是在你眼光能夠觸及的地方溶化了，消散得無影無蹤。

我匆匆的身影，怎么趕不上靜默守望的你？在每個熱情的夏日，你因為思念日漸羸弱，淚水聚結成了山間的湖水。湖水清澈，可映不出我的倒影。

今天，我來了，雖然沒有流星的爽朗，閃電的熱情，祥云的溫柔，但我有深情的吟唱。我向你靠近，用這渺小的身體。

來到你的面前，站在林立的亂石間，山風鼓動，天空湛藍，天地蕭瑟，你已經瘦出了錚錚鐵骨。而我，幾乎認不出你的容顏。

對視中，你的軀體上畫著千百道黑白相間的線條，每一道都是等候中刻下的印記吧，弧似年輪，顫若心弦。閉上眼，我能聽出你彈撥的寂寞音旋。

我的生命太短暫了，在漫無邊際的時空里，這渺小的血肉之軀彈指間就消散得了無蹤跡。那么，除了腳印，我還能留下什么給你做伴呢？

來到源頭，我在你的胸膛留下三座小小的佛塔；離開時，我帶走一粒小小的巖石。

這是我們的又一個約定：如果你還在消瘦，最后只剩下孤寂嶙峋的骨架，我會化作砭骨的寒冷，用冰雪的衣裳把你包裹，讓你崢嶸的身軀恢復昔日的潔白豐潤，再次透出巍然靜默的氣魄。endprint